跟周建明約的飯局定在周六中午,地方是周宇航精挑細選的——一家藏在老巷子里的家常菜館,主打清淡口味,離蘇晚晴租的公寓不過十分鐘路程。蘇晚晴提前十分鐘到店,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,服務員剛泡上一杯溫熱的菊花茶,她就看見周建明提著個竹編水果籃從巷口走進來。
他穿了件半舊的深灰色夾克,袖口磨得有些發亮,頭發卻剪得很短,露出光潔的額頭,比之前在民政局見面時清爽了不少,少了幾分商人的油滑,多了些普通中年人的局促。“晚晴,你先到了。”他把水果籃輕輕放在桌邊,拉開椅子時動作都放輕了,“這是我路過巷口水果店買的,老板說剛到的草莓,你以前就愛吃這個,我挑了半天,看著都挺新鮮。”
蘇晚晴點點頭,指了指對面的椅子:“坐吧,宇航和雨薇剛才發消息說路上有點堵,估計得晚幾分鐘到。”她拿起桌上的菜單翻了翻,紙頁邊緣都有些卷邊,“這家店我來過兩次,清蒸鱸魚做得很嫩,還有你以前愛喝的菌菇湯,要不要點一份?”
“都聽你的,你點就行,我沒什么忌口。”周建明搓了搓手,指尖在桌布上輕輕劃過,“城西房子的尾款,你收到了吧?我特意讓財務多打了五萬,想著你裝修要買家具家電,添點零頭。”
蘇晚晴把菜單合上,放在兩人中間:“錢我收到了,不過多余的五萬,我昨天已經讓宇航轉回去了。”她的語氣很平靜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,“咱們當初簽的協議寫得清清楚楚,該我的我一分不少拿,不該我的,多一分我也不能要。”
周建明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隨即露出點尷尬:“是我考慮不周,忘了你向來較真。”他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,沉默幾秒后主動開口,“公司最近還算順利,跟那個外資企業的合作談得差不多了,要是能成,下半年就能擴招生產線。老陳叔這陣子幫了不少忙,我打算給他升個副經理,再漲點工資,也算對得起他這么多年的跟著。”
蘇晚晴剛要接話,就聽見門口傳來周雨薇清脆的聲音:“爸,媽,我們來啦!”抬頭一看,周宇航和周雨薇并肩走進來,周雨薇手里還提著個印著奶油花紋的蛋糕盒,“今天這局可是咱們的‘家庭和解飯’,吃完這頓,以前的恩怨就算徹底翻篇了!”
菜很快上齊了,青瓷盤里的清蒸鱸魚冒著熱氣,魚眼清亮,澆上的豉油香氣撲鼻。周建明拿起公筷,小心翼翼地給蘇晚晴夾了塊靠近魚腹的肉:“你以前就愛吃這個部位,嫩得很,記得你懷雨薇的時候,反應大,就指著這口鱸魚下飯,一頓能吃半條。”
“都多少年的老黃歷了,你倒還記得清楚。”蘇晚晴笑了笑,把魚肉里的細刺一根根挑干凈,又放進周雨薇碗里,“快吃吧,涼了就不鮮了。”
飯局的氣氛剛輕松起來,周建明忽然放下筷子,嘆了口氣,眉頭擰成一個疙瘩:“晚晴,有件事……我想跟你商量下。曼麗,就是柳曼麗,前幾天找到公司去了,你說要我怎么辦呢?”
蘇晚晴夾菜的手頓了頓,沒說話,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。周雨薇立刻皺起眉頭:“她來干嘛?當初不是跟你把話說得明明白白了嗎?房子也退了,錢也給了,怎么還纏上你了?”
“她說……她懷了我的孩子,要我負責。”周建明的聲音壓得很低,頭都快埋到碗里了,“我跟她去醫院查過了,確實是懷孕了,快兩個月了。”
“啪”的一聲,周宇航猛地放下筷子,瓷碗和桌面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:“你怎么還跟她有聯系?呵呵,這種女人就想攀附著你,你要不是生了我,我都不想管你,我怕你到時候人才兩空?”
“我也沒想到會這樣。” 周建明的聲音發顫,帶著濃重的哭腔,眼底爬滿了紅血絲,整個人憔悴得像是熬了好幾個通宵。“上次跟你鬧掰后,我以為這輩子都沒臉再見你了。上個月同學聚會撞見她,幾杯酒下肚,腦子一熱……” 他猛地抬手捶了下大腿,懊悔得聲音都破了音,“是我糊涂!是我鬼迷心竅!”
他抬眼看向蘇晚晴,目光里滿是哀求,像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:“我當時就是腦子抽了,想著…… 想著你要是肯回頭,我肯定立馬跟她斷干凈。哪知道她現在天天去公司堵我,鬧得人盡皆知!要么逼我娶她,要么就要五十萬分手費,說拿到錢就打掉孩子,再也不糾纏。晚晴,我真的后悔了,我知道錯了……”
蘇晚晴端起面前的菊花茶,指尖觸到微涼的杯壁,卻沒急著喝。她垂著眼,看著杯中舒展的菊花在水里浮沉,半晌才緩緩抬眸,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水,不起半點漣漪。
“周建明,” 她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絕,“第一,我不會回頭,過去的事早就翻篇了;第二,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的選擇,跟我沒有半點關系,你得自己解決。”
她說完,才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。溫熱的茶水滑過喉嚨,卻壓不住心底那一絲轉瞬即逝的厭煩 —— 本以為和這個人的糾葛早已塵埃落定,沒想到時隔多年,他還是能把一地雞毛甩到她眼前。
這頓飯終究是吃得不歡而散。
走出飯店時,周建明幾步追上去,拽住周宇航的胳膊,湊在他耳邊低聲哀求,無非是想讓兒子幫著周旋,再替他在蘇晚晴面前說幾句好話。
蘇晚晴沒回頭,也沒理會身后的拉扯和低語,只挺直脊背,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車。
回到公寓,剛關上門,她緊繃的脊背瞬間垮了下來。她靠在冰冷的門板上,抬手捂住臉,指尖傳來的涼意,才勉強壓下那股莫名的煩躁。剛才在飯桌上的從容鎮定,像是一層薄薄的殼,此刻碎得干干凈凈。她緩了好一會兒,才拖著發軟的腿換鞋進屋,客廳的燈沒開,只有窗外的月光透進來,映得滿地冷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