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回頭時看到你,心臟由天神裝回了我的胸腔里。
——方沅
*
第二天起早,一行人開車前往庫爾德寧鎮巴扎。
新疆的天九點才亮,太陽剛冒頭,一層金色的光輝灑在遠處的雪山上,鋪就成金藍相接的景色,心曠神怡。
在新疆,尤其是伊犁,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過去,都可以看見山。
還沒到巴扎爾里面,車子就已經進不去了。
一路都是當地人的三輪車和摩托車,沿途還有許多牛羊,似乎不適合車子通行。方哲把車停在一個餐廳門口,準備帶著她們走路過去。路上遇見個開三輪的維吾爾族大爺,說一人一塊錢就可以載他們進去。
于是三個人就坐上“敞篷車”,坐在紅色的羊毛氈上,很順利的就到了入口。
這里面人就更多了。
方哲給了大叔五塊錢大方說不用找了。
張寄雪放下拍攝的大疆相機,忍不住笑他:“這段我一定會剪進去。”
巴扎上當地人更多,他們支起簡單的棚子,擺出商品。里面大概化分了幾個區域,生活用品,食物,衣服,還有牛羊交易區。
三個人先去了吃飯的地方,坐在攤子前等。一整條街,抓飯、面肺子、那仁、搟面皮之類的應有盡有,一口口鍋里冒著熱氣,老板站在那里用哈薩克語吆喝,或許有時候遇見認識的人,又與客人交談起來,自然地入座。
太陽上升的很快,暖和起來,腳下的影子也在緩緩移動,于是巴扎上的人多了起來。
沒有一個建筑,平地之上卻像徒升起一座小城。
方沅看見不遠處有一群維吾爾族小孩子在賣玫瑰花,跟方哲說了一聲就過去了。
是當地的幾個小孩子,應該是姐弟三個人,姐姐也就七八歲的樣子,圓溜溜的大眼睛,短發微微自來卷,看見方沅過來,非常熱情的說:“姐姐,你要玫瑰花嗎?我媽媽親手種的,一枝一塊錢。”
花瓶是用礦泉水瓶子割開做成的,一枝一枝分開擺在地上,還帶著刺,但只是花苞,還沒開。
“我要三枝,謝謝。”
小朋友把三枝花裝進塑料袋,交給了方沅。
“姐姐你真漂亮。”
方沅笑了:“謝謝,你也是。”
馬迪娜也是這樣漂亮的眼睛,給她摘了一大捧草原上的野花……
方沅回過神來的時候,才發現自己走出去好遠,回頭已經看不到方哲他們了。
這里人來人往,即使沒有建筑,小路也是錯綜復雜,遠遠望去除了人頭攢動,什么也看不清。
方沅心里有些慌了,拿出手機給方哲打電話。
可方哲也說不清自己的方位。
方沅只能說自己旁邊是賣水果的。
整個巴扎上,最多的就是賣水果的。
“你往出口走,我們在出口會和。”
掛了電話,方沅的手機就關機了,她開始尋找出口。
可是里面沒有標識,似乎哪里都不對。她越走越快,越來越不安,一個人在陌生且不知方向的地方難免局促,還要護著手里的花。
身后忽然有個人拽住了自己的衣領。
方沅心底一慌,驚叫一聲,下意識的就要掙脫。
那人索性直接拎起了她,開口:“是我。”
方沅定住,仰起頭看過去,是赫蘭。
太陽正好停在他的身后,懸在他的警帽上,傾泄下一層橙紅色的光,模糊了方沅的目光。
可方沅還是無比清晰的看見了他的眼睛。
濃密的睫毛垂著,他眨了眨眼,像井水漾開一圈黑沉沉的漣漪,方沅在一圈圈漣漪里清晰的看到了自己。
方沅冷靜下來,垂下眼,說:“我……我迷路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赫蘭松開她,拿起對講機開口:“隊長,人找到了。”
對講機很快響起,帶著電流聲,是托合別克的聲音:“收到,我在出口。”
很巧合。
今天赫蘭他們就在巴扎上安保。
他不緊不慢的收起對講機,走在前面,一邊說:“你哥和我們隊長在一起,走吧。”
方沅跟在他的身后,懷里抱著三朵沒開的玫瑰花。
他個子很高,肩寬腿長,比例優越,方沅響起昨天的事,下意識的看向他的腿。
看久了,似乎真的看出些異常。
他右腿的發力很奇怪,乍一看看不出什么,但是看久了就會發現,兩條腿走路的姿勢不太一樣。
方沅沒有多想,也沒有多看。
“對了,我叫方沅。”
他頓了一下,微微回頭,才說:“赫蘭。”
“你的名字很好聽。”
他沒再說話了。
方沅想,或許,如果下次還有見面的機會,他就會回答這一次的問題,就像剛剛他才回答了上一次的問題。
方沅正想著,忽然在前面看見有個小男孩,坐在一只小山羊旁邊。小山羊身上綁了紅繩子和彩綢,是他們這里的特色艾特萊斯花紋。
“拍照嗎?一張五元。”
方沅腳步停了下來。
赫蘭聽見身后的腳步聲沒了,也回頭看過去。
方沅從包里翻出十塊錢遞過去。
她問:“能用相機拍嗎?”
小男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:“我不會用相機。”
方沅有些遺憾:“可我手機沒電了。”
小男孩抿了抿唇,有點不舍的想把十塊錢退回去。
一旁的赫蘭忽然開口:“相機給我,我給你拍。”
方沅反應過來,急忙把相機遞了過去。
她一瞬間高興起來,興沖沖的抱起小羊,還順便摸了摸小孩子的頭,對著鏡頭笑著。
赫蘭打開相機,舉起,對準了方沅。
取景器里顯露出女孩模糊的笑臉,對焦,然后逐漸清晰。
她沒化妝,冷白素凈的臉貼著小羊,對沖鏡頭露出一個溫和的笑。
今天天氣多云,起了點風,她鬢邊的碎發有些亂,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就藏在紛亂的發絲后面。
赫蘭的眼眸有那么一瞬間的深邃。
他放下相機,說:“好了。”
方沅把小羊還給男孩,小跑過去拿起相機,然后笑了:“拍的不錯,謝謝警官。”
赫蘭收回目光,說:“走吧。”
因為他們是逆流,想要出去還是挺費勁的,一不留神方沅就會被擠走。
赫蘭回頭,看她艱難的擰著眉,走過去抬起手說:“抓好我的胳膊。”
司愿低眼看向他藏藍色的警服,緊緊攥住了一角。
“你……”方沅想和他說話,但是不知道說什么,坑坑巴巴半天,才冒出來一句:“你是哈薩克族?”
“嗯。”
“你們哈薩克族都會騎馬嗎?”
“基本都會。”
“如果有機會,你能教我騎馬嗎?”
赫蘭腳步停了一下,回頭就看見女孩仰頭看著他,很認真的在問,她的面容近在咫尺,可以看到她如白瓷的皮膚。
他想起昨天,暴雨,他的馬怎么也控制不住的跑向方沅,還圍著她轉了個圈。
赫蘭挑了挑眉,說:“應該不會有機會的。”
方沅怔忡了一下,這么果斷嗎?
不是說哈薩克族都很熱情好客嗎?
張寄雪眼巴巴的望著,終于看見方沅回來,急忙迎上去:“你跑哪去了?嚇死我了。”
方沅早就松開了赫蘭的衣服。
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:“對不起啊,真沒想到人這么多。”
托合別克警官也在,看見方沅回來,拍了拍方哲的肩:“人找回來就行,你說巧不巧,正好碰到我們在這執勤。”
方哲也說:“真挺有緣,我們車就在外面,要不要一起吃個飯?”
托合別克擺手:“不行,不符合所里的規定,好意心領了。”
方哲又勸了幾句,托合別克才決定可以一起吃,但要各吃各的。
到了餐館,幾個警察坐了一桌,方哲三人坐了一桌,前后桌,一人要了一份過油肉拌面。
小餐廳里面就幾張桌子,桌面鋪著民俗花紋的防水桌布,上面有一層油煙印,桌子上還擺著醋、油潑辣子,還有一碟大蒜。
新疆人吃面都會配大蒜。
靈魂。
方沅給張寄雪看剛才自己跟小羊的合影,張寄雪羨慕的不行。
“我剛才怎么沒碰到啊?太遺憾了,這小羊真可愛……誰給你拍的照啊?”
方沅愣了一下,回頭看向前面桌子的赫蘭。
他正在給同事倒茶。
張寄雪挑眉,有些不可思議,用上海話說了句:“木頭面孔也會得拍照啊!”
方沅看了一眼赫蘭,確保他沒聽懂才應了一聲。
下一秒,似乎是赫蘭察覺到目光,抬眼,對視上了。
方沅很喜歡他的眼睛,鋒利深邃,卻又沒攻擊性。
只是有時冷淡的不敢讓人多看。
她收回視線。
赫蘭跟老板用哈語交流了兩句,然后就看見老板出去了一趟,回來,手里拿著一根充電器。
赫蘭接過,然后,遞給方沅。
方沅愣了一下,說謝謝。
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的手機沒電了。
托合別克問方哲:“上次你們說來新疆旅居,定好住在哪里了嗎?”
“還沒確定。”方哲說:“除了旅居,我們還想做點事。因為很多牧區教育資源落后,我們想找個地方定居下來,利用網媒引導大家能多關注這個問題。”
方沅補充道:“我們想成立一個牧區的圖書與教育公益基金會。”
張寄雪忙說:“其實我倆主要是負責網媒宣傳,剩下的都要靠方沅。”
托合別克似乎沒想到這三個年輕人有這樣的來頭,不由重視起來:“是啊,牧區小孩上學都不方便,課外書更看不上。”
過油肉拌面是真的香,這是方哲來新疆最喜歡吃的一道主食,大塊的羊肉、青紅椒、皮牙子炒的入味,裹著湯汁在拉條子上,拌開,再就上一顆蒜,一定會再來個加面。
托合別克又問:“那你們目前有意向要去的地方嗎?”
方哲“大概會去昭蘇,我有個高中同學就在那里的邊境檢查站。”
方哲很想在那里做一期專題視頻。
托合別克很驚喜:“是嗎?赫蘭以前就是紅其拉甫的邊防戰士,可能過段時間會調回昭蘇,你們有緣分,可能還會見的。”
沅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,她抬眼看向赫蘭。
他仍舊沉默著,山根處的疤痕淡淡的。
張寄雪已經迫不及待地規劃起昭蘇的行程:“聽說昭蘇的油菜花田特別大,夏天開起來肯定超美,到時候拍視頻絕對火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