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風帶著涼意吹拂而過,明舒晚被周京年虛虛攬住的肩膀微微一顫,那股熟悉的曾經讓她心安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酒氣縈繞而來,卻只激起心底更深的反感和寒意。
她聽著他這番自以為是的解讀,只覺得荒謬至極。
但就在她即將脫口而出尖銳嘲諷的瞬間,那股涼風讓她發熱的頭腦驟然清醒。
現在不是和周京年撕破臉、糾纏于口舌之爭的時候。
她需要周京年離開,需要他離開足夠長的時間,讓她能夠毫無阻礙地去接周臣敘回來。
想清楚這些,明舒晚深吸一口氣,壓下所有翻騰的情緒,垂下眼簾,掩去眸底的冷光,抬起手,輕輕推開了周京年環住她的手臂。
周京年被她推得后退了半步,眼中閃過一絲錯愕。
明舒晚抬起眼眸,看向他,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,聲音也聽不出什么波瀾:“我可以答應你,明天跟你回老宅,去跟爺爺解釋。”
周京年聞言,緊繃的神色明顯一松,他就知道,明舒晚終究是心軟的,終究是顧全大局的,終究是好哄的。
然而,他嘴角那點尚未完全揚起的弧度,在聽到明舒晚接下來的話時,瞬間凝固。
“但是……”明舒晚清晰地吐出這兩個字,目光直視著他:“你必須要給我一份離婚協議。”
聽到她說出離婚協議幾個字,周京年臉上的溫和神色徹底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冷的陰郁。
他緊緊盯著明舒晚,仿佛想從她平靜無波的面容上找出一點賭氣的痕跡。
“你要那份離婚協議干什么?”他的聲音壓得很低,帶著探究和隱隱的警告。
明舒晚神色未變,只淡淡道:“如果你不給,那就算了。”
說完,她不再看他,轉身,忍著腳踝的不適,就要往別墅里走。
她的動作不快,甚至因為腳傷顯得有些遲緩,但那背影透出的決絕,卻讓周京年心頭莫名一慌。
“晚晚。”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叫住了她。
明舒晚腳步微頓,卻沒有回頭。
周京年看著她單薄挺直的背影,眉頭緊鎖,默了默,才沉聲道:“換一個條件,除了這個,其他什么要求,只要我能做到,我都答應你。”
他不能給她正式的離婚協議,那份所謂的“假離婚協議”只是穩住何皎的權宜之計,也是他試探明舒晚態度的工具。
一旦給了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,很多事情就會脫離他的掌控。
明舒晚等的就是他這句話。
她緩緩轉過身,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,只是那雙漂亮的眼眸在廊燈下映著一點微光。
她看著周京年,用從前撒嬌的的口吻說:“那我想要一款新出的限量手袋,鉑金扣,鱷魚皮的那只。”
說到這里,她頓了頓補充道:“國內專柜沒有,需要去巴黎總店預定,而且要本人持身份信息親自購買。”
周京年微微一怔,似乎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。
他看著明舒晚,她微微偏著頭,燈光在她卷翹的長睫下投下一小片陰影,看起來竟有幾分從前使小性子時的模樣。
片刻的沉默后,周京年緊繃的神色緩和下來,甚至唇角輕輕向上揚了一下,那是一個帶著縱容和些許釋然的弧度。
“好。”他答應得干脆,語氣也恢復了往常的溫和,甚至帶上了一點哄勸的意味:“我親自給你去買,不生氣了好不好?”
明舒晚眼眸微動,避開了他試圖再次靠近的目光,只是輕輕“嗯”了一聲。
周京年看著她這副妥協的模樣,心頭那點疑慮消散了大半。
或許,真的是他想多了。
明舒晚還是那個明舒晚,鬧脾氣、使性子,但終究是懂事的,用一個昂貴的包就能哄好。
“我今晚留下陪你?”他試探著問,語氣放得更柔。
幾乎是在他話音剛落的同時,口袋里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,屏幕上閃爍的名字在夜色中格外清晰——【小皎皎】。
周京年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但還是很快接起了電話。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何皎帶著哭腔的聲音:“京年哥哥,你什么時候回來?我肚子有點不舒服,我好害怕是不是寶寶……”
她的聲音透過聽筒隱隱傳出,在寂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。
周京年立刻放柔了聲音安撫:“皎皎別怕,我馬上回去,你先躺好,別亂動,我這就叫家庭醫生過去。”
掛了電話,他看向明舒晚,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和無奈:“晚晚抱歉,皎皎那邊情況不太穩定,我得過去看看,明天早上我來接你,我們一起回老宅。”
明舒晚心中冷笑,面上卻只是無所謂地點了下頭:“隨你。”
周京年又深深看了她一眼,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點別的情緒,但最終只看到她略顯疲憊的側臉和微垂的眼睫。
他沒再多說,轉身快步走向車子,黑色的賓利迅速駛離,消失在夜色深處。
直到車燈完全看不見,明舒晚才緩緩吐出一口氣,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。
支走周京年的第一步,算是達成了。
他這一去歐洲,少說也要三四天。
她轉身,慢慢挪回別墅。
空曠的客廳里一片寂靜,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和略顯沉重的腳步聲。
她沒有開大燈,只借著樓梯口的壁燈昏黃的光線上樓。
回到臥室關上門,她才允許自己流露出一點真實的情緒,走到床邊坐下,拿起手機,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點開了那個新存入的號碼。
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幾秒,她先發了一條消息過去:「大哥,你睡了嗎?」
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屏幕暗了又亮,亮了又暗,卻沒有收到任何回復。
明舒晚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。
難道周臣敘給她的號碼是假的,他根本就沒信她?這個念頭讓她有些心慌。
她抿了抿唇,直接撥通了電話,就在她以為電話即將自動掛斷時,終于被接起。
“喂。”男人的聲音比雨中聽到的更顯低沉,也更冷淡,簡簡單單一個字,聽不出任何情緒,甚至帶著被打擾的不耐。
明舒晚卻因為聽到他的聲音而悄悄松了口氣,至少號碼是真的。
“大哥,是我,明舒晚。”她連忙開口,聲音不自覺地放軟了些:“我給你發消息,你沒回,我擔心……”
“什么事?”周臣敘打斷了她的話,語氣冷淡:“直接說。”
他冷淡的態度像一根細小的刺,輕輕扎了明舒晚一下。
她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收緊,看了一眼床頭柜上的電子鐘,顯示已經快十一點了。
“我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?”她有些不確定地問,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小心翼翼。
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,然后傳來周臣敘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回答:“嗯。”
明舒晚呼吸一滯,被他這一個字堵得胸口發悶。
她張了張嘴,想說什么,卻聽周臣敘再次開口,聲音里帶著明顯結束對話的意味:“沒事就掛了。”
“等等!”明舒晚急忙叫住他,生怕他真的掛斷:“我就是想問問你,明天方便嗎?我想過去找你,詳細跟你說說家里的事情。”
“明天我要進山。”周臣敘言簡意賅:“沒空。”
“那后天呢?或者大后天?”明舒晚追問。
“再看。”周臣敘的聲音里透出些許不耐:“還有事嗎?”
“……沒了。”明舒晚的聲音低了下去。
“嗯。”周臣敘應了一聲,然后,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。
聽著聽筒里傳來的忙音,明舒晚怔怔地坐在床邊,手里還握著已經暗下去的手機,鼻尖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陣酸澀,眼眶也熱了起來。
她慢慢蜷起身體,把臉埋進膝蓋里。
“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對我的……”她低聲呢喃,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。
記憶如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涌來。
那是她高考前最緊張焦慮的一段日子。
家里對她的期望,自己對未來的迷茫,還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壓力,讓她整夜整夜睡不著覺,心情低落到谷底。
偏偏又不想讓父母擔心,只能自己硬扛。
那天晚上,她實在憋得難受,一個人偷偷跑到來吃飯,然后,她就遇到了周臣敘。
他似乎是剛結束一個飯局,眉宇間帶著淡淡的疲憊,從餐廳出來,看到她獨自一個人坐在餐廳門口,主動走了過來。
“這么晚不回家,坐在這里吹晚風?”他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比平時溫和一些,雖然依舊沒什么表情。
明舒晚當時嚇了一跳,慌忙想站起來,卻被他用手輕輕按住了肩膀。
“有心事?”他問,不是客套的寒暄,而是直接看穿了她強撐的平靜。
也許是那晚的月光太溫柔,也許是他難得流露的一絲關切卸下了她的心防,她鬼使神差地,就把自己的忐忑和迷茫說了出來。
說不知道選什么專業,是聽從家里安排學金融管理,還是堅持自己感興趣的冷門方向,說害怕讓家人失望,也害怕選錯路,未來一片灰暗。
她說完就后悔了,周臣敘是誰?
是周家板上釘釘的繼承人,日理萬機,沉穩冷肅,怎么會有時間有耐心聽她一個小姑娘傾訴這些幼稚的煩惱?
她甚至做好了被淡淡敷衍或者直接忽略的準備。
然而,周臣敘沒有。
他安靜地聽她說完,然后在她旁邊坐了下來,雖然依舊保持著一點距離,卻是一個平等的傾聽的姿態。
他沒有立刻給出建議,而是先問:“你自己心里偏向哪一個?”
明舒晚小聲說:“我喜歡歷史,喜歡那些有故事的老物件。”
周臣敘點了點頭,夜色中他的側臉輪廓分明,語氣平靜:“喜歡就去做,你還年輕,有試錯的資本,家業傳承固然重要,但一個家族真正的長久,靠的不是一代人墨守成規,而是每一代人能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做出成績,開拓新的可能。”
他看向她,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明:“如果你真的喜歡,并且確定自己能堅持下去,那就選它,不用怕選錯,路都是人走出來的。”
他頓了頓,說出了一句讓明舒晚銘記至今的話:“有什么麻煩,或者需要支持,可以來找我,我給你兜底。”
那句話很輕,卻像一顆定心丸,瞬間安撫了她所有的不安,不是輕飄飄的安慰,而是一種沉甸甸的承諾。
正是因為那句話,她才鼓起勇氣,頂住壓力,選擇了文物鑒定與修復專業。
也正是因為最初那份純粹的喜愛和得到肯定后的堅定,她才能在那個領域嶄露頭角,獲得導師的青睞。
那時的周臣敘,雖然也冷淡,話也不多,但他會耐心聽她說話,會認真給她建議,會在她彷徨時給她一份堅實可靠的支持。
他的周到和護短,是刻在骨子里的教養,是一種無聲的溫柔。
可現在的他……
失憶,將他變成了一個對她全然陌生的、冷漠甚至防備的周臣敘。
這種對比帶來的落差和失落,像細密的針,扎在心口,細細密密地疼著,甚至比得知周京年出軌時那種劇烈的、被背叛的痛楚,還要讓她難受。
明舒晚吸了吸鼻子,用力眨掉眼中的濕意。
現在的周臣敘不記得她了,不信任她,這很正常。
她要做的,不是沉溺于過去對比現在的傷感,而是想辦法,重新取得他的信任,把他安全地帶回去。
周京年已經被她暫時支開,這是最好的機會。
她擦干眼淚,重新拿起手機,看著那個號碼,眼神漸漸變得堅定。
無論他現在多么冷淡,她一定要帶他回家。
不僅是為了對付周京年,更是因為,他是周臣敘。
是那個曾經給過迷茫少女一盞燈,一句承諾的周臣敘。
她不能讓他繼續流落在外,失去記憶,過著與過去截然不同的人生。
第二天一早,周京年果然準時來接她了。
他換了一身休閑些的打扮,神色如常,甚至比昨天看起來更溫和一些,手里還提著一盒明舒晚喜歡的一家老字號糕點。
“給,早上特意繞路去買的,還熱著。”他將糕點遞給她,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,似乎想看看她有沒有哭過的痕跡。
明舒晚接過,淡淡道了聲謝,臉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,既沒有昨天的尖銳,也沒有從前的親昵,平靜得讓周京年心里那點剛放下的疑慮又悄悄冒了頭。
去老宅的路上,周京年一邊開車,一邊斟酌著開口:“晚晚,待會兒見到爺爺,你知道該怎么說吧?”
明舒晚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,“嗯”了一聲。
“昨天的事,就是誤會,是你跟朋友開玩笑,不小心發錯了。”周京年繼續說著準備好的說辭:“皎皎那邊我也說好了,她小孩子心性,戴個戒指新鮮,已經知道錯了,回頭就把戒指收起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