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亦安腦中,一個念頭瘋狂滋生。
蘇晴臨死前,為何能爆發(fā)出那般恐怖的力量,甚至重創(chuàng)了那個怪物般的“清道夫”?
那個清道夫,為何在自身瀕死的狀況下,依舊執(zhí)著地要完成最后一擊?
他們爭奪的,或許根本不是彼此的性命。
而是這個東西。
賭一把。
一滴液體“螢火”,給了他十年折磨,也給了他賴以生存的“能力”。
那如果……是兩滴呢?
是當場暴斃,還是……破繭成蝶?
沒有時間猶豫了。
顧亦安摘下右手的手套,露出那只瘦削、干凈得有些過分的手。
他蹲下身,伸出食指,朝著那滴懸浮的金色液“螢火”,緩緩點了過去。
指尖與螢火觸碰的瞬間,沒有預(yù)想中的劇痛,甚至沒有任何感覺。
那滴金色的“螢火”,輕輕一晃,便沒入了他的指尖,消失不見。
下一秒,一股無法形容的極寒,從他的指尖轟然爆發(fā),沿著手臂的血管瘋狂逆流而上,瞬間凍結(jié)了他的半邊身體!
“呃……”
他的意識開始模糊,眼前的世界在飛速地旋轉(zhuǎn)、剝離、重組。
無數(shù)彩色的信息流再度出現(xiàn)。
但這一次,它們不再是雜亂無章的線條,而是化作了奔騰咆哮的洪流,要將他的大腦徹底撐爆、撕碎!
不行……
不能在這里暈過去……
那個“清道夫”從十樓墜落,沒有尸體,沒有巨響。
他隨時會回來取走這滴金色的液體。
顧亦安用牙齒死死咬住嘴唇,腥甜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,劇痛讓他勉強維持著最后一絲清明。
他用盡全身的力氣,靠著墻壁,一點一點地,把自己從地上撐了起來。
眩暈感一波接著一波地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識。
他扶著墻,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向安全通道的鐵門。
推開門,是向下延伸的、布滿灰塵的消防樓梯。
他幾乎是半滾半爬地沖了下去。
“叮——”
不知過了多久,他終于撞開了美食廣場通往電梯間的門。
他沖進電梯,用手肘狠狠砸在“1”和關(guān)門鍵上。
電梯轎廂里光潔的金屬壁,映出他此刻狼狽到極點的模樣。
臉色慘白如紙,嘴唇卻因為自己咬破而血紅一片,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,渾身都被冷汗浸透。
他靠著轎廂壁,從背包里摸索出僅剩的一管能量膠,擰開蓋子,胡亂地擠進嘴里。
甜膩的液體滑入喉嚨,非但沒帶來絲毫能量,反而像一勺滾油,澆進了那片本就翻騰的巖漿里。
“叮——!”
電梯門開。
他踉蹌著沖出電梯,必須找一個安全的地方。
模糊的視線里,前方警燈閃爍。
就是那里!
他沖到警車旁,猛地拉開車門,一頭扎了進去。
“喂!小伙子!你要干嘛?”
迷迷糊糊中,他感覺有人在拍他的臉。
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,抬起手,將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手機,遞了過去。
手機屏幕已經(jīng)解鎖,停留在撥號界面。
“幫我……”
話音未落,他的手垂了下去,整個人徹底失去了知覺。
.........
意識像是沉在不見底的深海里,四周是無盡的黑暗與死寂。
不知過了多久,一縷光,從遙遠的海面刺了下來。
緊接著,是聲音。
“……生命體征平穩(wěn),各項指標都正常,就是血糖太低,加上過度疲勞,跟睡死過去差不多……”
“正常?都睡了三天了還叫正常?醫(yī)生你再給好好看看,是不是腦子磕壞了?”
這是一個帶著哭腔,卻又中氣十足的女人聲音。
有點耳熟。
“我們已經(jīng)做了腦部CT和全身檢查,真的沒問題。他身體素質(zhì)比一般運動員還好,就是有點營養(yǎng)不良。等他自然醒就好了。”
顧亦安的眼睫毛顫了顫。
消毒水的氣味,被子上傳來的、陽光混合著皂角的氣味,還有……一股若有若無的鹵肉香?
他緩緩睜開眼睛,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潔白的天花板。
刺目的光線讓他不適地瞇了瞇眼。
“顧亦安!你醒了!”
一張放大的、掛著淚珠的臉湊了過來,是江小倩。
看到他睜眼,先是狂喜,接著便換上了一副要吃人的表情。
“你小子是想嚇死我是不是!三天!你知不知道你睡了整整三天!”
她一邊吼,一邊伸手過來,似乎想給他一拳,但舉到一半,又輕輕地落在了他的胳膊上,變成了試探體溫的觸摸。
顧亦安動了動,想坐起來,才發(fā)現(xiàn)渾身酸軟得厲害。
“別動!”江小倩趕緊按住他,“你剛醒,老實躺著!”
“我……”顧亦安開口,嗓子沙啞得厲害,“睡了多久?”
“三天三夜!”
江小倩沒好氣地說,轉(zhuǎn)身從床頭柜上倒了一杯溫水,插上吸管遞到他嘴邊,
“醫(yī)生說你沒事,我看你就是想偷懶!”
顧亦安就著吸管喝了幾口水,干涸的喉嚨總算舒服了一些。
他環(huán)顧四周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身處一間單人病房,設(shè)施看起來很高級。
病房的沙發(fā)上,還坐著一個人。
蘇敬源。
他看起來比幾天前在酒店里憔悴了許多,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,但眼神依舊沉靜。
看到顧亦安醒來,他站起身,走了過來。
“醒了就好。”
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,但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平靜。
“蘇先生。”顧亦安掙扎著想坐起來。
蘇敬源抬手制止了他。
“躺著吧。”
蘇敬源看著他,眼神很復雜,“那晚是警方聯(lián)系的我,說你昏倒在了他們車里,手機上有我的通話記錄。”
“蘇晴她……”
“我知道,不該問的我不問。”
蘇敬源打斷了他,目光投向窗外,
“就像你說的,她是個英雄。作為父親,我為她驕傲。”
他頓了頓,從西裝內(nèi)袋里掏出一個信封,放在了顧亦安的床頭柜上。
“這是答應(yīng)你的報酬。”
“上面有個電話號碼,是購買能量膠的渠道,聯(lián)系的時候說是我的朋友就行。”
“另外,”蘇敬源繼續(xù)說,“你那晚的提醒很及時。”
“我們回家后,請了專業(yè)的人來檢查,在我和我愛人的衣服、車里,總共找到了三個非常精密的追蹤器。”
他說這話時,臉上沒有任何波瀾,但顧亦安能感覺到他話語下壓抑的寒意。
“這間病房,我已經(jīng)安排好了,你想住多久都行。好好休養(yǎng)。”
蘇敬源拍了拍他的肩膀,
“等你畢業(yè),如果想找工作,隨時可以來找我。”
說完,他沒有再多停留,對著江小倩點了點頭,便轉(zhuǎn)身離開了病房。
病房里只剩下顧亦安和江小倩兩個人。
氣氛一時有些安靜。
“那個……”
江小倩撓了撓頭,打破了沉默,
“你餓不餓?我給你帶了我家新鹵的豬蹄,大補!”
說著,她獻寶似的從一個巨大的保溫桶里,拎出一個油光锃亮的豬蹄。
濃郁的肉香瞬間充滿了整個病房。
顧亦安看著那個豬蹄,又看了看自己臂彎里插著的輸液管,哭笑不得。
“醫(yī)生說你就是餓的!吃肉補得最快!”
江小倩說得理直氣壯,拿起一把小刀,動作嫻熟地開始剔骨切肉,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,
“你都不知道,你被送來那天,跟個冰塊一樣,嚇死我了。”
“本來通知顧媽媽,但醫(yī)生說你沒事,我怕她擔心,才沒和她說。”
顧亦安安靜地聽著她的絮叨,心里某處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一下。
他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那個信封,抽出里面是一張支票。
面額一百萬。
沒有想象中的狂喜,只有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。
腦海里浮現(xiàn)出的,是蘇晴在舞臺上彈琴的樣子,和最后化作飛灰的場景。
他捏著那張支票,有些出神。
“哎!顧亦安!”
江小倩忽然叫了一聲,指著他的手,
“你的手!”
顧亦安一愣,順著她的目光看去。
這才發(fā)現(xiàn),自己那只光禿禿的右手,正捏著支票。
他的手套……不見了。
從那天晚上沖進警車,到現(xiàn)在,整整三天,他都沒有戴手套。
可是……
那股糾纏了他十年,無時無刻不在啃噬他神經(jīng)的刺痛感……
那股讓他必須用手套隔絕整個世界的痛苦……
消失了。
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顧亦安猛地坐了起來,不顧江小倩的驚呼,一把扯掉了胳膊上的輸液針頭。
他伸出右手,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(tài),輕輕觸摸著床單的紋理。
沒有刺痛。
他又摸了摸冰冷的金屬床欄。
沒有電擊般的痛楚。
他又伸出手,碰了碰江小倩遞過來的那杯溫水。
依舊什么都沒有發(fā)生。
十年了。
整整十年,他第一次,可以用自己的皮膚,去感知這個世界的溫度,而不用付出任何代價。
一種難以言喻的狂喜和震撼,混雜著一絲茫然,沖刷著他的大腦。
他看著自己的雙手。
這雙手,曾給他帶來無盡痛苦,也帶給他唯一的倚仗。
痛苦消失了。
那……
“能力”呢?
是不是也跟著一起……消失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