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亦安抓住了事情的重點。
“那個地方,你還記得在哪里嗎?或者有什么標(biāo)志?”
蘇晴痛苦地?fù)u了搖頭,
“逃出來的時候是深夜,我們慌不擇路,根本不記得方向。”
“我只記得,......我們跑了很久....很久,才看見城市的燈光。”
她像想起了什么,掙扎著抬起沒受傷的右手,
“對了,那些穿白衣服的人,他們的衣服上,...有一個標(biāo)志。”
她伸出食指,蘸了蘸從紗布縫隙里滲出的血跡,在身下那張泛黃的舊床單上,吃力地畫了起來。
一個不完整的半圓形,被無數(shù)條雜亂的直線切割,分割成無數(shù)個不規(guī)則的碎片。
整個圖案,給人一種破碎、分裂又詭異的秩序感。
顧亦安掏出手機(jī),將這個血紅色的符號拍了下來。
“那個開槍打你的人,就是這個組織派來的?”
顧亦安把話題拉回來。
“嗯。”
蘇晴點頭,“他應(yīng)該就是專門負(fù)責(zé)...處理我們這些逃跑的‘殘次品’。”
“他很強,如果不是我提前察覺到危險,那一槍打中的就不是肩膀,而是我的心臟。”
她自嘲地笑了笑,那笑容比哭還難看。
“不過,.....這都不重要了,就算他不殺我,我也活不了多久……”
江小倩的聲音響起,帶著哭腔。
“你為什么不回家?”
她這個問題在她心里憋了很久,
“叔叔阿姨肯定能找到最好的醫(yī)生!”
在她樸素的觀念里,家,就是最安全的港灣。
蘇晴的眼神黯淡下去,費力地?fù)u了搖頭。
顧亦安靠在斑駁的墻壁上,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:
“回不去了。”
“她家門口,現(xiàn)在是全世界最危險的地方。”
江小倩一愣:“什么意思?”
顧亦安沒有看她。
他的目光穿過窗戶,落在遠(yuǎn)處城市模糊的輪廓上,腦海里的線索正在飛速連接,拼湊出一張冰冷的網(wǎng)。
那個“不存在”的學(xué)校保安,為什么一個“清道夫”、一個頂級的殺手,會偽裝成一個高中保安?
因為蕭子豪。
那個組織,對蘇晴的過往、和仇恨鏈了如指掌。
她逃脫后,蕭子豪、錢永貴、夢鄉(xiāng)KTV……這些都是“清道夫”需要監(jiān)視的地點。
而現(xiàn)在,蕭子豪死了,錢永貴死了,萬金榮和他的御景會所也完了。
這張監(jiān)視網(wǎng)上的節(jié)點,一個接一個地熄滅。
只剩下最后一個,也是最重要的一個。
蘇晴的家,藍(lán)月華府。
那里,是她所有情感的起點和終點。
只要她還活著,只要她還不是一頭徹底的怪物,她就一定會回去。
所以,那個“清道夫”,此刻必然守在那里。
“我……本來是想回家的。”
床上的蘇晴輕聲開口,證實了顧亦安的推斷,
“那天,我悄悄回到家中,……然后,我就看見了他。”
她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刻骨的寒意。
“我從窗戶里看到,他就站在我們家別墅對面的樹影。”
江小倩捂住了嘴,無法想象那種近在咫尺的絕望。
顧亦安想起林女士那天幾乎崩潰的樣子,“你媽媽說,她看見你了。”
“嗯,”
蘇晴閉上眼睛,臉上滿是痛苦。
“我本來……想編個謊話,告訴她,我被一個地下組織吸收,去執(zhí)行特殊任務(wù),不能回家,但會過得很好……讓她有個念想。”
“可是,我不敢。”
“我一露面,他就會動手。我死了不要緊,我不能……不能讓我爸媽,親眼看著他們的女兒……被當(dāng)面殺死。”
小小的房間里,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。
只有窗外,第一輛早班公交車駛過的引擎聲。
“這有何難。”
顧亦安忽然站了起來,他的動作有些踉蹌,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明亮。
“我有辦法。”
他走到床邊,目光落在蘇晴脖頸下方,那些透過紗布縫隙隱約可見的黑色紋路上。
他原想說“明天”,可看到這死亡蔓延的速度,那個字被他生生咽了回去。
這個樣子的蘇晴,恐怕?lián)尾坏矫魈焯柭渖健?/p>
“今天。”
顧亦安的聲音斬釘截鐵,“今天,我把那個“清道夫”,從你家門口引開。”
他不再猶豫,轉(zhuǎn)身從江小倩那個包里,掏出那五捆的現(xiàn)金。
他抽出兩沓,塞進(jìn)自己口袋,把剩下的三萬塊,直接拍進(jìn)江小倩懷里。
江小倩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懵了:“干嘛?”
“買衣服。”
顧亦安的語速極快,不帶任何感情,像在下達(dá)軍令。
“給蘇晴買,內(nèi)搭要緊身,外面買高領(lǐng)的長袖風(fēng)衣。記住,要得體,像要去參加一場晚宴”
他又瞥了一眼江小倩身上那件沾滿泥污的T恤:“你也換一身干凈的。”
“然后等我電話。”
顧亦安說完,又從自己那個癟下去的雙肩包里,摸索出最后一支軍用高能營養(yǎng)劑。
“吃了它,好好休息。”
他盯著蘇晴的眼睛,斬釘截鐵的說。
“等我安排好,小倩會帶你去見你的父母。”
“就按你剛才的想法來,我會安排好一場會面,但不會有近距離接觸,不給他們追問的余地。”
“讓他們以為,他們的女兒,進(jìn)入了一個他們無法理解的特殊部門。”
“從此以后,活在傳說里。”
蘇晴呆呆地看著他,看著這個臉上還帶著污漬,眼窩深陷,嘴唇干裂的少年。
那雙眼睛里的光,有一種不容拒絕的瘋狂與決絕。
她緩緩地點了點頭。
“你和小倩準(zhǔn)備好后,等我的消息。”
顧亦安說完,不再多看一眼,轉(zhuǎn)身拉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房門,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
清晨的陽光,混著老城區(qū)特有的早餐香氣息,迎面撲來。
顧亦安瞇了瞇眼,適應(yīng)了一下這久違的人間煙火。
他要做的,就是確保在被那頭鯊魚吞掉之前,把船上的人,安全送到對岸。
顧亦安打了一輛出租車。
司機(jī)從后視鏡里瞥了一眼這個渾身散發(fā)著怪味的少年,皺了皺眉,沒說什么,一腳油門踩了下去。
.........
清晨六點半,學(xué)校大門緊閉,校園寧靜得像一座空城。
顧亦安回到自己的宿舍,室友還在酣睡,鼾聲此起彼伏。
他以最快的速度脫下那身已經(jīng)硬得像盔甲的臟衣服,換上一次性手套,沖進(jìn)衛(wèi)生間。
冰冷的自來水流澆在身上,刺得他一個激靈,也讓他混亂疲憊的大腦,清醒了許多。
換上干凈的短袖和牛仔褲,他重新變回了那個平平無奇的高中生。
打開自己的儲物柜,將里面所有的高能營養(yǎng)劑,還有剩下的士力架,一股腦地塞進(jìn)黑色的雙肩包。
他的手,碰到了背包中一個圓滾滾的硬物。
是那個籃球。
那個開啟了這一切的,破舊的籃球。
顧亦安想起那個在土地廟里,因為過度使用能力而暈厥的下午。
想起在御景會所,為了追蹤萬金榮而承受的,幾乎要撕裂大腦的劇痛。
一開始,他只是為了錢。
可現(xiàn)在,事情早已超出了金錢的范疇。
如果有一天,他和妹妹也遭遇了同樣的不幸,他的母親,又會是何等的絕望?
他也是母親的孩子。
幫蘇晴,已經(jīng)不再是一樁交易。
這成了一件他必須要做的事。
顧亦安將籃球重新塞回背包最深處,拉上拉鏈。
準(zhǔn)備妥當(dāng),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宿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