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橇車,正在瘋狂下墜。
沉重的金屬外殼與碎裂的冰塊摩擦,發出令人牙酸的尖嘯。
天旋地轉。
冰冷的液體,從車廂的每一個縫隙、每一個破口瘋狂倒灌,瞬間吞沒了光明與聲音。
世界,沉入深淵。
顧亦安的大腦,卻在這一刻異常清醒。
冰水強行灌入口鼻,一股獨特的苦澀與咸腥味,瞬間在味蕾上引爆。
是海水。
這片冰蓋的下方,不是什么內陸湖。
而是一片真正的、深不見底的海洋!
曾是G47的他,比任何人都清楚,那些被稱為“魔族”的生物,天生就擁有著兩棲的構造。
在水中,它們的行動非但不受影響,反而會變得更加詭異、迅捷,也更加致命。
水下漆黑一片。
哪怕顧亦安如今的目力遠超常人,在這里也與瞎子無異。
多待一秒,就是離死亡更近一步。
出水!
這個念頭,成了唯一的本能。
他還沒來得及動作,身前一道肥碩的黑影,以更快的速度,直接撞碎了變形的車廂壁。
是秦少校。
那肥碩的身軀,在車廂落水瞬間已經,就已撞破車廂沖出。
顧亦安不再猶豫。
他雙腿在變形的車廂內壁猛地一蹬,整個人借力竄出。
中級覺醒者的身體,在這一刻展現出驚人的力量。
沖出車廂的瞬間。
他眼角余光,瞥見另一道身影也緊隨其后。
金環。
她的動作同樣干凈利落,沒有絲毫慌亂。
顧亦安沒有理會其他人,在這種情況下,能自保已是極限。
那個叫費老的老頭,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。
詭異的是,預想中來自水下的襲擊,并未出現。
周圍死寂得可怕,只有水流的暗涌。
顧亦安不敢怠慢,雙腿發力,身體筆直地向上急沖。
嘩啦!
他沖破水面。
這是一個巨大的冰窟窿,邊緣是鋒利的斷裂冰層。
他單臂在冰面上一撐,身體借力,輕盈地躍了上去。
緊接著,金環也躍了出來。
隨后,是那五名幸存的年輕士兵,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躍出水面。
讓顧亦安有些意外的是,最后一個人影,也掙扎著爬了上來。
是費老。
他渾身濕透,劇烈地咳嗽著,臉上滿是劫后余生的驚悸,但終究是活了下來。
顧亦安瞬間明白。
能被“創界”選中,通過那種高維傳送來到這里的人,絕不是普通人。
這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刑偵專家,同樣是一名覺醒者。
秦少校早已站在不遠處的冰面上,那張肥臉上陰沉的可怕。
他第一個沖出水面,反應最快,身上幾乎沒怎么沾水。
那件厚重的雪白毛皮大衣,被他隨手一抖,上面的水珠被甩飛,瞬間恢復了干爽蓬松。
顧亦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。
貼身的黑色皮質戰斗服,顯現出真正的價值,冰水沒有滲透分毫,皮膚依舊干爽,只是體溫被奪走了一些。
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腕表。
黑色的屏幕亮起。
【42:59:56】
按照這個世界四十八小時的時間制,現在大概相當于晚上九點半。
他抬起頭,掃了一眼夜空。
下一秒,他整個人都僵住了。
天上,掛著一輪熟悉的,清冷的月亮。
繁星點點,在黑絲絨般的天幕上閃爍。
顧亦安雖然天文知識有限,但有一些星辰的組合,早已烙印在他的記憶深處。
很快,在月亮不遠處,找到了幾顆明亮的星辰,組成了一個他刻在骨子里的形狀。
北斗七星。
清晰,明亮,就那樣安靜地懸掛在天空之上。
這里……
是地球?
這個認知化作一股無聲的電流,讓他四肢百骸都泛起一陣麻意。
一個赤道附近卻冰封萬里,物理規則混亂,地理環境匪夷所思的地方。
它的天文坐標,卻與地球完全重合。
這到底是怎么回事?
難道是一個被隱藏起來,與世隔絕的大陸?
是平行時空的投影?
還是……一個被精心偽造的巨大牢籠?
“撲通。”
一聲悶響,打斷了顧亦安的思緒。
是那個駕車的士兵,他也被一名覺醒者士兵,順手從水里拖了上來,丟在冰面上。
他穿著普通的皮毛衣物,此刻渾身濕透,在零下幾十度的嚴寒中,體溫迅速流失,嘴唇已經發紫。
他甚至沒能發出一聲呻吟,只是身體抽搐了幾下,便徹底僵硬,一層白霜迅速覆蓋了他的睫毛。
他是個普通人。
韓少尉看都沒看他一眼,只是快步走到秦少校面前。
“少校,雪橇車毀了。”
“沒有雪橇,我們無處躲避——潮汐天幕。”
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機械表,指針在月光下泛著冷光。
“距離天幕降臨,只剩下不到兩個小時。”
“向東三百里,有一座廢棄的前哨站,我們必須立刻徒步趕到那里。”
潮汐天幕?
又一個陌生的名詞。
顧亦安的目光轉向金環,尋求解釋。
金環立刻會意,壓低聲音,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。
“一種定時出現的致命現象。”
“每天四十五點開始,持續到次日凌晨三點,整整六個小時。”
“在此期間,我們必須待在完全密閉的掩體里。”
顧亦安立刻抬起手腕。
腕表屏幕上,冰冷的數字無聲跳動。
【43:01:40】
距離四十五點,只剩下不到兩個小時。
他沒有追問暴露在戶外的后果是什么,能讓這群悍不畏死的覺醒者如此忌憚,暴露在外的后果,不言而喻。
秦少校思索片刻,肥碩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,只是吐出兩個字。
“出發。”
韓少尉立刻轉身,對著幸存的眾人,下達了簡短的命令。
“全體急行軍!”
話音落下,秦少校和韓少尉,已經當先跑了出去。
秦少校那肥胖的身體,以一種極其不協調的姿態,在冰面上高速移動,拉出一道模糊的殘影,幾乎眨眼間就到了百米開外。
那速度,甚至比之前的巨犬雪橇還要快上一幾分。
金環和五名士兵毫不猶豫地跟上。
顧亦安也立刻邁開腳步,奔跑起來。
隊伍里,只有費老顯得有些吃力。
他雖然也是覺醒者,但看樣子只是初級,身體機能的強化有限,只能拼盡全力,勉強吊在隊伍的末尾,不至于被徹底甩開。
沒有人回頭去看那個倒斃在冰面上的車夫。
也沒有人去管在隊尾苦苦支撐的費老。
弱小,就等于死亡。
這是一個不需要言明的真理。
一個多小時的狂奔后,四周依舊是一望無際的冰原,只有月光下偶爾閃過的黑色巖石,證明他們還在移動。
顧亦安抬起手腕。
【44:30:01】
只剩下半小時了。
前方秦少校陡然加速,整個隊伍的陣型,被拉得更長。
秦少校和韓少尉在最前方,幾乎成了兩個小黑點。
顧亦安和金環緊隨其后。
再后面,是那五名年輕的士兵。
最后,則是已經快要被黑暗吞噬的費老的身影。
終于,在地平線的盡頭,出現了一些稀疏而低矮的黑色剪影。
前哨站!
顧亦安再次看了一眼腕表。
【44:57:00】
還有三分鐘!
他猛地提速,榨干身體里最后一點力量,朝著那片黑影沖刺。
那是一座早已荒廢的小鎮。
所有的建筑,都由那種粗礪、厚重的黑色巖石搭建,在月光下如同蟄伏的巨獸。
韓少尉的目標很明確,他帶著眾人,直奔入口處一間最大的石屋。
“進去!”
眾人魚貫而入。
顧亦安進屋的瞬間,回頭看了一眼。
費老還沒到。
秦少校冰冷的聲音響起,不帶一絲感情。
“關門。”
【44:59:57】
一名士兵用盡全身力氣,推動著那扇厚重得不像話的石門。
就在石門即將閉合的最后一秒,一道身影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,重重摔在地上,發出不像人聲的喘息。
是費老。
【45:00:00】
天,毫無征兆地亮了。
不是日出的那種光亮,而是一種冰冷、死寂的銀白色。
一道無法用語言形容的,遮蔽了整個天空的圓形銀白巨物,正從天際線的盡頭,以一種無可阻擋的姿態,橫掃而來。
轟!
厚重的石門,徹底關閉。
顧亦安的大腦里,還在回蕩著那毀天滅地的一瞥。
石屋里沒有窗戶,瞬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。
“啪。”
清脆的打火機聲響起。
一名士兵摸出一塊凝固的動物油脂,用火機點燃。
“呼”的一聲,一簇豆大的火苗升起,散發出淡淡的魚油腥味。
士兵將油脂塊放在屋子中央一個石盆里。
火苗很小,提供的溫度微乎其微。
但那搖曳的光線,總算驅散了部分陰森,在墻壁上投下幢幢人影。
房間不大,約莫三十個平方,除了一張石床和一個石臺,再無他物。
十個人靠墻坐下,空間倒也足夠。
顧亦安走向屋子最深處的角落,靠著墻壁坐下。
他才剛坐穩,金環便緊挨著他落座,身體緊貼,保持著寸步不離的距離。
她的任務很明確,無論是守護,還是看管。
顧亦安后背貼上冰冷的石墻,大腦卻在急速運轉,分析著剛剛發生的一切。
從雪橇被伏擊,墜入冰窟,到急行軍趕路,再到恰好在最后一秒躲過“潮汐天幕”。
整個過程,透露出一種詭異的巧合。
巧合得……就像被安排好的一樣。
哪里不對勁?
他閉上眼睛,在腦海中飛速復盤著墜落之后,發生的每一個細節。
人數。
他猛地睜開雙眼。
轉向身旁的金環,用幾乎無法聽見的耳語說道:
“那個車夫死了,我們幸存下來的人,應該是十個。”
金環的身體微不可察地一僵,隨即也反應了過來,眼神瞬間變得銳利。
“沒錯。”
顧亦安的聲音更低了,帶著一絲寒意。
“你數數,現在屋里有幾個人。”
金環的目光,裝作不經意地,緩緩掃過屋內的每一個人影。
秦少校。
韓少尉。
剛剛緩過氣來的費老。
顧亦安。
還有她自己。
這是五個。
然后是那群同樣在喘息的年輕士兵。
她的目光在一個個年輕而堅毅的臉龐上掃過。
一,二,三,四,五
……六!
六個士兵。
金環臉上的血色,瞬間褪得一干二凈。
幾乎是同一時刻,終于喘勻了氣的費老,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。
他顫抖地抬起手指,指著那群士兵,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,而結巴起來。
“少……少校……多……多……多出來一個!”
閉目養神的秦少校,那雙小眼睛猛地睜開,迸射出駭人的精光。
“你說什么?”
費老哆嗦著,幾乎要哭出來。
“士兵……多了一個!”
唰!
石屋內,所有人的目光,都齊齊射向了那群,擠在角落里的年輕士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