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亦安抬起頭。
視線穿過稀疏的松林,望向遠處沉入地平線的微弱光芒。
天,就要黑了。
西伯利亞的夜,不是溫柔的幕布,而是降下死亡判決的閘刀。
一旦夜幕完全降臨。
氣溫會毫不留情地跌破零下三十度,甚至四十度。
到那時,別說背上這個處于虛弱狀態的金環。
就是他這副不弱于中級覺醒者的體質,暴露在荒野中,也只有一個下場。
被凍成一尊永恒的雕塑!
大腦因低溫而遲滯,但他強行命令自己運轉。
慌亂,是奔向死亡的快車道。
腦子,才是唯一的破局點。
視線所及,除了樹,還是樹。
沒有山洞, 沒有巖縫,甚至沒有一塊能擋風的石頭。
怎么辦?
樹……
一個念頭撕裂了凍僵的思緒。
對,樹。
這滿山遍野的西伯利亞紅松,還有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樹,就是唯一的生機。
森林里,總會有壽終正寢、或是被風暴吹倒的樹木。
一棵足夠巨大的風倒木。
它那從土地里被硬生生掀翻的根系,就是天然的庇護所。
可是在這茫茫林海,如何找到這樣一棵,恰到好處的倒塌巨木?
觀察。
顧亦安背著金環,用已經失去知覺的雙腳,艱難地挪到一處稍高的小坡上。
他瞇起眼睛,審視著眼前的林地。
森林的生長,并非鐵板一塊。
一陣強風過后,成片的樹木倒下,會在原本密不透風的林冠上,撕開一道口子。
從高處看,那會是一片突兀的、不自然的空地。
找到了。
視野盡頭,一片林地顯得格外空曠,與其他地方的濃密,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
那里,一定有風倒木。
顧亦安不再遲疑,調整了一下背上金環的位置,朝著那個方向,開始了又一段看不到盡頭的跋涉。
腳下,傳來玻璃碎裂般的脆響。
是他自己腳底的皮膚,被凍得又脆又硬,又被尖銳的石子和冰棱輕易劃開,卷起僵死的皮肉。
沒有痛覺。
只有一種更恐怖的,來自骨髓深處的麻木。
當他終于拖著殘破的雙腳,抵達那片空地時,整個人幾乎要虛脫。
眼前的景象,讓他那顆快要凍結的心,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弱的火苗。
幾棵巨大的紅松橫七豎八地躺著。
最粗壯的一棵,根部形成一個直徑近十米的巨大根盤,像一面從凍土里掘起的巨盾,在地面留下一個深坑。
就是這里。
他加快腳步,來到巨大的樹根盤下,小心翼翼地,將已經毫無反應的金環,從背上放下。
自己則用后背和肩膀,頂住盤根錯節的根須,硬生生擠出一個近三平方的空隙。
但這還遠遠不夠。
頭頂的根系縫隙太大,根本擋不住無孔不入的寒風。
甚至來不及喘一口氣。
他開始在周圍,搜尋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。
枯死的樹枝,厚厚的松針。
全部被他拖拽過來,死命地塞進根系的縫隙里。
他看到不遠處,有一棵剛剛倒下不久的云杉,這種樹的針葉細小而致密,是絕佳的填充材料。
他沖過去,用手硬生生往下薅。
很快,那棵云杉變得斑駁不堪。
將成堆的云杉針葉,嚴嚴實實地堆積在根盤之上,堵死所有縫隙。
不行,還不夠。
他看著這個簡陋的窩棚,這只能擋風,擋不住西伯利亞的嚴寒。
他的目光,落在了地上的積雪。
雪是熱的不良導體,是天然的隔溫層。
他又開始瘋狂地工作,用已經沒有知覺的雙手,將周圍的積雪一層一層地拍打,覆蓋在窩棚的外側。
半個小時后,一個被厚厚積雪、和針葉包裹的庇護所,終于出現在眼前。
他疲憊地鉆了進去,外界呼嘯的狂風,瞬間被隔絕,世界安靜下來。
成了。
可顧亦安的心,卻沉得更快。
沒有火,這個雪殼,就是一座精致的冰棺。
火。
他們需要火。
這是第二步,也是最攸關生死的一步。
他已經耗盡了體力,每一根肌肉纖維都在哀嚎。
但他知道,停下來,就是死。
周圍有的是枯木,但沒有火源。
沒有打火機,沒有火柴,甚至連一塊能敲出火星的鐵片都沒有。
唯一的辦法,那個傳說中人人都會,卻又沒幾個人真正成功的原始技能。
——鉆木取火。
很快找到一塊干燥的枯松木作為底板,又尋了一根足夠堅韌的硬木樹枝充當鉆桿。
他跪坐在這簡陋的庇護所內。
將底板固定好,雙手夾住鉆桿,開始瘋狂地轉動。
一下,兩下,一百下……
手心的皮膚很快被磨破,血滲了出來。
他不管不顧,依舊機械地重復著動作。
水泡磨破了,血和木屑混在一起,變成暗紅色的糊狀物。
底板上,只是冒出了一縷縷帶著焦味的青煙,卻遲遲看不到那代表希望的火星。
“媽的……”
顧亦安停了下來,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雙手,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。
他忽然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。
真想把那些在課堂上,輕描淡寫地說著“鉆木取火”的老師們,統統都抓到這片冰天雪地里來。
讓他們親身示范一下,到底要怎么才能,從這該死的木頭里鉆出火來。
一把扔掉鉆桿,整個人癱倒在冰冷的泥土上。
體溫在流逝,體力已經耗盡。
而希望,也隨著那縷消散的青煙,一同不見了蹤影。
難道,真的就到此為止了?
邱城那個老王八蛋,他的計劃里,是不是根本就沒打算讓他們活下來?
不。
不對。
顧亦安猛地坐直,僵硬的身體,發出一聲骨骼的脆響。
不是工具不行。
是我的速度不夠。
我是覺醒者。
不,我是質變者!
我的身體,早已不是普通人的范疇。
無光那張冰冷的臉,在他腦中閃過,那些扭曲怪異的“質態”圖譜。
那句“壓榨、強化身體的每一塊肌肉、骨骼,每一束纖維”的講解,此刻變得無比清晰。
三元基態,不是只能用來殺人!
他重新拿起那塊底板,又找了一根更短、更堅硬的木刺。
將木刺的一端頂在底板的凹槽里 。
閉上眼。
感受著體內幾乎要被凍結的力量。
動起來!
“質態”強化!
手臂的肌肉纖維,開始以非人的方式扭曲、繃緊!
“動勢”發力!
一股力量從脊椎涌出,瞬間貫穿手臂!
他的雙手,以一種肉眼難以捕捉的頻率,高速搓動!
“嗡——”
刺耳的蜂鳴聲,在狹小的空間里響起。
一股比之前濃烈十倍的黑煙,猛地竄起,其中夾雜著皮肉燒焦的惡臭!
掌心傳來鉆心的劇痛。
但他咬碎牙關,速度更快!
在凹槽的黑色粉末中,一個針尖大小的、微弱的紅色光點,頑強地亮了起來!
火種!
顧亦安的動作,瞬間停滯。
看著那個微弱的紅點,就像看著世界上最珍貴的瑰寶。
用力控制著顫抖的手,將火種移到早已備好的干燥苔蘚上。
俯下身,用盡最后一絲力氣,輕輕地、持續地吹氣。
“呼……”
一簇小小的、脆弱的、卻又無比溫暖的橘黃色火苗,“騰”地一下,在他眼前綻放。
火光映在他的瞳孔里,驅散了所有的死寂。
暖意,順著視線,流淌進四肢百骸。
顧亦安看著那跳動的火焰,渾身的力量,瞬間被抽空,一屁股坐在地上,大口喘著粗氣。
他贏了。
從死神手里,搶到了這一簇火。
庇護所里,終于有了暖意。
將昏迷的金環挪到火堆旁,橘黃色的火光,照亮了她毫無血色的臉和**的身體。
顧亦安沉默地側臥到她身后,用自己的后背,為她擋住火光照不到的另一側寒冷。
前面是火。
后面是他的體溫。
不知過了多久,金環的身體在溫暖中,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呻吟。
她的手動了一下。
那只冰冷的手,摸索著,似乎在尋找熱量的來源。
最終,她的手背,無意識地貼上了顧亦安冰冷僵硬的小臂上。
然后,五根手指微微蜷縮,攥住了他。
一股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暖意。
或者說,是生的渴望,順著那五根冰冷的手指,傳遞過來。
在這座庇護所,也是冰冷的墳墓里。
他不再是一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