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小倩！

她怎么會在這里？

大腦在極致的驚駭中，以毫秒級的速度瘋狂運(yùn)轉(zhuǎn)。

人是活的。

身上沒有嚴(yán)刑拷打的痕跡，衣服也還算整潔。

德叔的話里，提到了“跟蹤”和“臥底”。

結(jié)論瞬間彈出。

江小倩這夯貨，肯定是放心不下自己，又拉不下臉回來，所以一直在某個角落偷偷觀察。

而她這種業(yè)余的跟蹤行為，在德叔這種老狐貍的眼里，無異于黑夜里的螢火蟲。

這是測試。

一道足以讓他和江小倩萬劫不復(fù)的，終局測試。

這場戲，但凡錯一句臺詞，一個表情，就是死。

德叔欣賞著顧亦安臉上那瞬間的血色褪盡，慢悠悠地開了口，語氣像是關(guān)切晚輩的長者。

“顧大師，這個女人，今天一整天都在暗中跟著你。”

他指了指茶幾上的一個，兒童望遠(yuǎn)鏡。

“我們抓住她時，她正在這棟樓的另一間房里，用這個，觀察你的工作室。”

德叔臉上的笑意，愈發(fā)和善。

“我想，你們這些玄門中人，應(yīng)該更忌諱因果牽連吧。”

他話鋒一轉(zhuǎn)，語氣輕描淡寫，卻帶著刺骨的寒意。

“啞巴，你替顧大師，把這段不干凈的因果……了結(jié)了吧。”

啞巴面無表情地點(diǎn)頭。

他從后腰抽出一把裝著消音器的手槍，黑沉沉的槍口，穩(wěn)穩(wěn)地指向江小倩的眉心。

江小倩的眼睛瞪到了極限，嘴里被毛巾堵著，只能發(fā)出絕望的“嗚嗚”聲，身體被恐懼攫住，瘋狂地掙扎。

“等等！”

顧亦安的聲音嘶啞，幾乎是吼出來的。

他整個人猛地從沙發(fā)上彈起，一個箭步就沖到了啞巴和江小倩之間。

張開雙臂，用自己的胸膛，死死地?fù)踉诹四潜涞臉尶谇啊?/p>

動作快到極致，帶著一種不計(jì)后果的悲壯。

整個房間的空氣，在這一刻凝固了。

金環(huán)交疊的雙腿放了下來，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。

德叔臉上的笑容不變，眼神卻深邃如井。

啞巴的手很穩(wěn)，槍口就頂在顧亦安的胸口，紋絲不動。

他也在等。

等一個解釋，或者等一個露出破綻的瞬間。

“德叔，誤會，這是個天大的誤會！”

顧亦安胸口劇烈起伏，死死盯著德叔，聲音因急切而變調(diào)。

“我……我有隱情啊！”

“哦？”

德叔拖長了音調(diào)。

“說來聽聽。”

顧亦安的臉上，瞬間切換出一種屈辱、悲憤，又夾雜著無盡無奈的復(fù)雜神情。

他長長嘆了一口氣，像是揭開一道不愿示人的傷疤。

“哎，說出來……不怕幾位笑話。”

他轉(zhuǎn)過身，目光落在江小倩身上。

江小倩看到他擋在自己身前，眼里的驚恐，已經(jīng)變成了巨大的感動，淚水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。

然而，顧亦安接下來說出的話，卻讓她眼里的淚水，瞬間凝固。

“她……其實(shí)是我?guī)煾傅乃缴！?/p>

顧亦安的聲音沉痛，帶著一種自嘲般的悲涼。

“我?guī)煾福簿褪巧弦淮煅坶T主，其實(shí)早就死了。”

“他臨終前，把我叫到床前，說他這輩子最放心不下的，就是這個被寄養(yǎng)在別人家的女兒。”

“讓我無論如何都要照顧她，算是我這個徒弟，替他還的債。”

這番話，讓房間里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
包括當(dāng)事人江小倩。

她的眼睛瞪得比剛才還圓，滿臉都寫著“我怎么不知道還有這事”。

顧亦安無視了她的表情，繼續(xù)用那種沉痛的語氣說道。

“說起來，是我這個做師兄的沒做好。”

“本想讓她在工作室里做個接待，好歹有口安穩(wěn)飯吃，將來再給她尋個好人家嫁了，也算了卻師父的遺愿。”

他話鋒一轉(zhuǎn)，臉上露出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嫌惡。

“可惜啊！這丫頭懶散慣了，成天就知道吃，什么活都不干！”

“我這工作室是開門做生意的，不是開善堂的！”

“我說了她幾次，她還跟我頂嘴，我一氣之下，才……才把她趕了出去。”

他看向德叔，臉上滿是“家丑外揚(yáng)”的尷尬。

“她心里對我肯定有怨氣，跟蹤我，估計(jì)也是想找機(jī)會報(bào)復(fù)我。”

“或者看看我沒了她，是不是真的就關(guān)門大吉了。”

“小孩子心性，當(dāng)不得真，當(dāng)不得真啊。”

這套說辭，將所有矛盾，都完美地縫合了。

他為什么“開除”她？因?yàn)樗隣€泥扶不上墻。

他為什么又要奮不顧身地救她？因?yàn)閹熼T情分，臨終托孤，這是“責(zé)任”，不是“感情”。

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刻薄、無情，卻又被道義捆綁的復(fù)雜形象。

這種形象，遠(yuǎn)比一個偉光正的英雄，更能讓德叔這種人信服。

最重要的是。

這番話，也徹底把江小倩從一個“潛在的情侶、知情人”，降格成了一個“無關(guān)緊要的、麻煩的累贅”。

德叔眼里的審視，終于淡去了一些。

他活了這把年紀(jì)，見過太多因?yàn)楦鞣N原因，反目成仇的師兄弟，也見過太多不成器的“道二代”。

顧亦安這番說辭，合情合理，甚至充滿了人性的真實(shí)感。

德叔朝啞巴遞了個眼色。

“既然是誤會，就算了。”

啞巴會意，伸出手，一把扯掉了江小倩嘴里的毛巾。

“我我我……臥槽你姑奶奶！你個死老頭子敢綁你老....”

那個“娘”字還沒吼出來。

一塊帶著體溫的毛巾，又被精準(zhǔn)地、粗暴地塞回了她的嘴里。

是顧亦安塞的。

他動作快如閃電，塞完之后，還惡狠狠地瞪了江小倩一眼。

然后轉(zhuǎn)過身，對著德叔和金環(huán)，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。

“幾位……看到了吧？”

他攤了攤手，一臉的生無可戀。

“不是我不顧師父的遺言，不是我這個當(dāng)師兄的無情無義……實(shí)在是……哎！”

一聲長嘆，包含了無盡的辛酸，和“家門不幸”的恥辱。

“噗嗤。”

金環(huán)第一個沒忍住，笑出了聲，胸前的波瀾隨之起伏。

德叔那張萬年不變的笑臉上，也終于漾開了一絲真切的笑意。

他們信了。

江小倩這句石破天驚的國罵，就是最好的證明。

沒有哪個女人，在心上人舍命相救之后，第一句話是這個。

這潑婦般的反應(yīng)，完美印證了顧亦安口中，那個不知禮數(shù)的私生女形象。

德叔擺了擺手，重新坐回沙發(fā)，端起茶杯。

“顧大師，人你帶走。明早八點(diǎn)，到這里來集合，我們出發(fā)。”

“好。”

顧亦安點(diǎn)頭，如蒙大赦。

他轉(zhuǎn)身走到江小倩身邊，一邊解著她身上粗糙的繩子，一邊壓低了聲音。

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，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。

“你他娘的想死，就繼續(xù)嚷嚷，沒人攔著你！”

說話的瞬間，他的指尖在江小倩的手心，飛快地劃了一下，同時右眼極快地眨了一下。

江小倩渾身一顫。

她腦子再夯，此刻也瞬間明白了什么。

她立刻閉上嘴，用力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

繩子解開，顧亦安一把拽起她的胳膊，幾乎是拖著她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間讓人窒息的套房。

房門關(guān)上的瞬間，金環(huán)的笑聲，才徹底釋放出來。

“德叔，這個顧亦安……還真是個妙人。”

德叔呷了一口茶，目光幽深地看著窗外。

“是不是妙人，很快就知道了。”

.....

走出希爾曼酒店的大門。

晚風(fēng)一吹，江小倩瞬間活了過來。

后怕過后，巨大的喜悅和興奮涌上心頭。

“我就知道！我就知道你是故意趕我走的！”

她一把甩開顧亦安的手，激動得臉上的肉都在顫抖。

“我真是你師父的私生女........？.”

“閉嘴！”

顧亦安卻臉色一沉，猛地抓住她的手。

江小倩被他這一下弄懵了，但還是乖乖閉上了嘴。

進(jìn)了匯金大廈，顧亦安沒有坐電梯，而是拉著她一頭拐進(jìn)了旁邊的安全通道。

防火門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在身后關(guān)上 。

“你聽著，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，都關(guān)乎我們兩個人的性命。”

顧亦安的聲音，在寂靜的樓道里，顯得異常凝重。

江小倩的心，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
“我們的工作室，被人安裝了竊聽器，很可能還有攝像頭。”

“從我把你趕走的那一刻起，我們的一舉一動，說的每一句話，都在他們的監(jiān)視之下。”

江小倩倒吸一口涼氣，她猛地想起了什么。

“我知道！是那個女的！”

“就是剛才房間里那個穿風(fēng)衣的女人，那天她來店里，賴著不走....”

顧亦安打斷她：“現(xiàn)在說這些沒用了。”

“聽我說，一會回到工作室，你必須把戲演完。”

“我說什么，你都聽著，不許頂嘴，不許反駁。”

“明天我跟他們走后，你找個借口，把工作室翻個底朝天，把所有竊聽器都找出來，處理干凈。”

“你要跟他們走？”

江小倩的聲調(diào)一下子高了，

“那幫人一看就不是好東西！太危險了！”

“我跟你一起去，我力氣大，還能保護(hù)你！”

“不行！”

顧亦安斷然拒絕。

“他們要的是我的天眼神功，不會對我怎么樣。”

江小倩還想說什么，卻被顧亦安用眼神制止了。

那眼神里，沒有了平時的玩笑，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冷靜。

她知道，他不是在商量。

“……好。”

她低下頭，悶悶地應(yīng)了一聲。

兩人一前一后回到工作室。

顧亦安反手關(guān)上門，看都沒看江小倩一眼，徑直走到茶幾前，指了指那個積灰的“祖師爺”神龕。

“現(xiàn)在，知道你的身份了？”

他的聲音冷冰冰的，不帶一絲溫度。

“以后在這里做事，記住規(guī)矩。”

“每天第一件事，給祖師爺上香、敬茶、擦供桌。”

“第二件事，把這里里外外打掃干凈，我不希望再看到一粒灰塵。”

“你的工資，每月一號發(fā)。干得好，有獎金。”

“敢偷懶耍滑，或者再像今天這樣給我惹麻煩，別怪我不念師父的情面。”

江小倩站在原地，低著頭，雙手攥著衣角，肩膀微微聳動，像是在極力忍耐著委屈。

但顧亦安知道，這夯貨低著頭，八成是在憋笑。

他甚至能想象到，她那想哭又想笑，五官都快擰到一起的滑稽表情。

不行，這演技太拙劣，不能讓她再待下去了。

“在你嫁出去之前，先安穩(wěn)住在你養(yǎng)父母那里。”

顧亦安不耐煩地?fù)]了揮手。

“今天就到這，回去吧。”

“明天記得早點(diǎn)過來上香，遲到一分鐘，扣一百。”

江小倩猛地抬起頭，眼睛嚴(yán)肅，但嘴角卻怎么也壓不住地往上翹。

顧亦安狠狠瞪了她一眼。

她這才反應(yīng)過來，趕緊低下頭。

用手背抹了抹根本沒有眼淚的眼角，委屈巴巴地“嗯”了一聲，轉(zhuǎn)身一步三回頭地走了。

看著她那滑稽的背影，消失在門后，顧亦安緊繃的神經(jīng)，沒有半分松弛。

反而，在寂靜中絞得更緊。

他知道。

這一天，終于來了。

蟄伏許久的等待，只為此刻。

“創(chuàng)界科技”那扇門的背后，是萬丈深淵，還是唯一的真相？

前路兇險，無法預(yù)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