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亦安腦中,思緒電轉。
警察的問話:一輛黑色大眾SUV。
這個描述,暴露了一個致命的細節:沒有車牌號。
沒有車牌,所謂的舉報就是一句空話,根本無法構成鐵證。
滿大街的黑色大眾,憑什么鎖定他這一輛?
顧亦安的表情沒有一絲波瀾,甚至還主動往前迎了半步。
“是我的。”
他坦然承認,隨即話鋒一轉,語氣里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,
“警察同志,我也看見那輛撒釘子的黑色大眾了。”
“可你覺得,如果這事是我干的,我會這么蠢,把車停在第一現場,等著你們來抓?”
他側過身,恰好讓出身后的老賀。
“我今天是來接我們賀檢察長的,不信的話,你可以問他。”
這句介紹,就像一個信號。
老賀整個人的氣場驟然一變。
剛才那個與人爭執到面紅耳赤的司機消失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個氣度沉穩、眼神威嚴的領導。
這是他的專業領域。
老賀上前一步,用一種審視的目光,打量著年輕警察,聲音沉穩。
“小同志,辦案子是要用腦子的。”
“你見過哪個罪犯,會把自己暴露在犯罪現場?”
那名警察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氣勢,壓得一愣,張了張嘴,沒說出話來。
老賀的聲音不大,卻字字千鈞。
“既然已經掌握了車型,為什么還在這里浪費時間?”
“還不立刻封鎖所有高速出口,進行攔截!”
“每一分鐘的延誤,都是在給罪犯逃脫的機會!”
他加重了語氣。
“貽誤戰機,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?這叫瀆職!”
“瀆職”兩個字,像重錘一樣砸在年輕交警的心上。
他看著老賀一身干部的打扮,和那不怒自威的氣勢。
再看看旁邊一臉平靜,似乎身份同樣不簡單的顧亦安。
腦子里,瞬間將兩人劃歸為“絕對得罪不起的人物”。
他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,甚至帶上了匯報工作的恭敬。
“您說得對!我們已經派人去追了,附近的下口也正在協調排查……”
“那就好。”
老賀鼻腔里輕輕哼了一聲,算是認可。
顧亦安自然地接上話。
“那我們就不耽誤你們執行公務了。”
說完,他拉開車門,和老賀一起坐了進去,在年輕警察恭敬的注視下,發動了汽車。
引擎啟動,那一聲絕非普通大眾車該有的沉悶咆哮,讓年輕交警臉上的表情,瞬間凝固。
他眼中的驚訝,迅速轉為濃重的懷疑。
但最終,當他看著那輛車絕塵而去時,所有的懷疑,又都變成了一種了然。
在他腦中,檢察長、沒收的非法改裝車、領導私事……
幾個關鍵詞飛速串聯。
為這唯一疑點,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釋。
.......
顧亦安沒有選擇前方不遠處的高速出口。
警察的話,雖然有應付的成分,但不排除,出口真的已經設卡排查。
車子向前開了十幾分鐘,顧亦安的目光,鎖定了一處破舊的隔離欄。
他猛地一打方向盤。
“臥槽!”
在老賀驚恐的尖叫聲中。
這輛披著大眾外殼的V8怪獸,直接撞斷了松動的護欄。
從一個近乎六十度的陡坡上,硬生生沖了下去!
“我的個親娘哎!”
車子在鄉間土路上瘋狂顛簸,老賀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快被顛出來了。
“你這駕照……他媽哪個駕校教出來的?!”
顧亦安握著方向盤,目視前方,淡淡地吐出四個字。
“我沒駕照。”
老賀的嘴巴張了張,最終化作一聲長嘆。
整個人癱在了座椅上。
他麻了。
車子,在錯綜復雜的鄉間小路上穿行。
顧亦安找到一處僻靜無人的樹林,停下車。
他從后備箱拿出備用工具,將那套沾滿泥土的牌照卸下,換上了老炮給他準備的另一副車牌。
做完這一切,他重新上路。
一個多小時后,車子終于駛回了臨河市區。
天色,已經漸漸暗了下來。
“直接送你回玄鶴觀?”顧亦安問。
老賀搖了搖頭,臉色依舊有些發白,驚魂未定。
“不行,得先把那輛奧迪還回去。”
“你那車哪弄的?”顧亦安隨口問了一句。
“一個朋友,搞黑二手車的。”老賀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。
“那車牌……?”
“假的唄。”
老賀回答得理所當然,“他那車,就沒幾輛手續是真的。”
顧亦安握著方向盤的手,頓了一下。
一瞬間,所有線索貫通了。
他終于想通了。
為什么在血液中心,那個謝書記和王局長,敢那么明目張膽地試探。
甚至直接將他們軟禁。
一輛掛著京A牌照的黑色奧迪A6,在臨河這種小地方,的確扎眼。
但如果,這輛車的車牌,根本就是一套假牌呢?
以一個市警察局局長的權限,想要核實一套車牌的真偽。
只需要一個電話,幾十秒鐘。
當王局長接到電話,得知這輛大搖大擺開進他地盤的“領導專車”,是一輛套牌車時,心里會怎么想?
答案不言而喻。
這哪是什么微服私訪的領導。
這分明是把“我是騙子”四個大字,寫在了臉上,生怕別人看不見。
顧亦安瞥了一眼身旁的老賀,一時不知該說什么。
這老家伙,見多識廣,心思活絡,演起戲來滴水不漏,絕對是個人才。
就是……
總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細節上,給你一個大大的“驚喜”。
“怎么了?”
老賀察覺到顧亦安的沉默。
“沒什么,就是問問。”
顧亦安沒有把心里的猜測說出來。
金無足赤,人無完人。
這一次,沒有老賀,他根本不可能成功。
這份情,他記下了。
車子最終停在了匯金國際大廈的地下停車場。
顧亦安直接搬著那個裝錢的蘋果箱子。
走到奧迪車旁,將箱子放在了后座上。
老賀明白他的意思,按住顧的手。
“老弟,江湖規矩,二一添作五,一人一半。”
顧亦安看著他,眼神平靜卻無比認真。
“賀老哥,今天這份情,我記下了。”
“這點錢,不值你這份情的萬分之一。”
他頓了頓,語氣里不帶一絲商量的余地。
“所以,你必須收下。”
老賀看著顧亦安的眼睛。
那雙年輕的眼睛里,沒有客套,沒有虛偽,只有一種純粹的坦然。
他沉默了。
混跡江湖大半輩子,他見過太多為錢反目的兄弟,為利背刺的朋友。
像顧亦安這樣的,他第一次見。
最終,他長長地嘆了口氣,點了點頭。
“行。”
“以后有事,招呼一聲。”
老賀沒有再多說,他發動了奧迪車,最后看了顧亦安一眼,掉頭駛出了停車場。
顧亦安看著黑色奧迪消失在出口,這才轉身,走向電梯。
回到工作室。
已經是下午五點多。
江小倩正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,用手指戳著手機屏幕。
看到顧亦安回來,她立刻坐直了身子。
“我的顧大英雄,您可算回來了!”
她上下打量著顧亦安,見他安然無恙,才松了口氣。
“怎么樣?順利嗎?”
顧亦安點了點頭。
看著江小倩那張寫滿關切的臉,他心里涌上一陣暖意。
也帶著一絲愧疚。
“辛苦了,晚上請你吃火鍋。”
“喲,太陽打西邊出來了?”
江小倩挑了挑眉,調侃道,“你這摳門大佛,居然會主動請客吃飯了?”
顧亦安看她狡黠的樣子,心中的那點緊張和疲憊,也消散了不少。
“你飯量大,請你吃火鍋,比較劃算。”
“滾!”
江小倩嗔怒著罵了一句。
顧亦安笑了笑:“你等我一會兒。”
他的笑容斂去,神情重新變得嚴肅。
還有一件事,必須現在就確認。
啞巴。
他為什么會出現在臨河?
顧亦安走到臥室里,關上門,打開保險柜。
拿出那枚屬于啞巴的黑色彈夾。
他閉上眼,神念,沉入。
黑暗中,那條連接著他與啞巴的金色軌跡,已經變得十分暗淡。
羈絆,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減弱。
幸好,還能用。
顧亦安沒有猶豫,將自己的神念,狠狠扎進了那條金色的軌跡之中。
嗡——
感官,瞬間切換。
一扇巨大的落地窗,出現在他的“視野”里。
窗外,華燈初上。
一棟熟悉的建筑,占據了整個視野的中心。
匯金國際大廈。
啞巴,就在他對面的希爾曼酒店里!
顧亦安的心,猛地一沉。
啞巴的身體動了,他轉過身。
視野里,出現了一個穿夾克衫的中年男人。
那男人正在調試著一臺高倍天文望遠鏡,鏡頭對著窗外。
就在這時,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,突兀地響了起來。
“你好了沒有?我都快餓死了。”
不對。
不是一個聲音。
是兩個完全相同的聲音,在同一時刻,從兩個不同的地方響起。
是江小倩的聲音。
一個聲音,來自他共享的,啞巴的聽覺。
另一個聲音,來自他自己的耳朵。
兩個聲音,在同一時刻,在他的腦海中重疊。
轟!
顧亦安的神念,猛地從那條金色軌跡中彈了回來。
他睜開眼,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。
工作室,被安裝了竊聽器。
他們被監視著,也被監聽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