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八點。
咚、咚、咚。
悠遠沉悶的鼓聲,從寺院深處傳來。
穿透夜色,回蕩在靜謐的后院。
這是寺院的暮鼓。
提醒僧人結束一日的勞作與修行,收束身心,反省觀照。
顧亦安躺在禪房的木床上,并未入睡。
鼓聲敲打在他的耳膜上。
紛亂的思緒,反而變得愈發清晰。
圣僧格。
他睡覺時,那兩個扭曲到反人類的姿勢,在顧亦安的腦海里反復推演。
“神魔舞”天圖。
創界科技口中的“三元基態構筑法”。
他目前已知的,有兩篇。
“質態構筑法”,
通過連貫的動作,重塑骨骼,強化肉身。
“動勢構筑法”,
同樣是連貫的動作,用以積蓄力量,爆發出致命的攻擊。
這兩篇,都需要“動”。
可那個老僧的姿態,是“靜”的。
一種在沉睡中,依然保持著的靜態姿勢。
一個大膽到近乎荒謬的念頭,在顧亦安的腦中浮現。
難道……那是第三卷天圖?
三元基態,他已知其二。
這第三元,是一種靜態的修煉法門?
這個念頭一生起,便瘋狂滋長,再也無法遏制。
很多疑點,瞬間找到了合理的解釋。
靜態修煉,同樣是在消耗。
而且很可能,是一種持續不斷的、巨量的能量消耗。
所以,他才會形銷骨立。
所以,他才會對食物,有那樣強烈的渴望。
可是,新的問題又來了。
以金佛寺的財力,以及對這位圣僧的尊崇。
別說幾只能量膠,就算拿“雷神”當飯吃,也絕對供養得起。
為何還要讓他像個餓死鬼一樣,去搶住持的雞腿?
想不通。
顧亦安搖搖頭,暫時將這個疑問壓下。
無論如何,他已經找到了一個可能的突破口。
既然知道老僧修煉的,極有可能是天圖。
那就有辦法讓他為自己,開一次“天眼”。
甚至……掏出他修煉的那部分天圖。
這是關乎身家性命的,頭等大事。
不過在此之前,還有另一件事。
顧亦安從背包里,拿出那串沉香木手串。
冰涼的觸感,從掌心傳來。
他閉上眼,將神念緩緩沉入手串之中。
黑暗的視野里,無數紛亂的彩色絲線亮起。
他精準地找到了那條,最粗壯的金色軌跡。
神念刺入其中。
眼前的景象,瞬間切換。
一間小小的寮房,陳設簡單樸素。
與他自己所在的禪院,幾乎一模一樣。
昏黃的燈光下,他正伏在案前寫字。
寫的是一種,顧亦安看不懂的蝌蚪狀文字,應該是泰文、或巴利文。
桌案上,攤開放著一本厚厚的經書。
看樣子,是在抄寫經文。
顧亦安的眉頭,皺了起來。
一個叛逆到,需要父親費盡心機尋找的少年。
會靜得下心來,深夜抄經?
這與他“叛逆不羈”的人設,嚴重不符。
金色軌跡的盡頭,就在這寮房區域之內。
距離他自己,不過幾百米。
顧亦安緩緩收回神念,睜開眼。
夜色已深,僧人們大多已經歇下。
外面靜悄悄的,連蟲鳴都幾不可聞。
他決定親自去看看。
起身,開門。
側臥里,甘雅的房間,已經沒了聲息。
想必是早已睡下。
這位曾經的出過家的人,倒是很好地保持了早睡早起的習慣。
顧亦安沒有驚動她。
輕輕推開院門,走出禪院。
循著腦中感應到的方位,信步向周子昂所在的禪院走去。
寺院的夜晚,更加幽靜。
月光被重重疊疊的殿宇,和樹冠切割成碎片,灑在青石板路上,明暗交錯。
幾百米的距離,轉瞬即至。
同樣是一座獨立的禪院,院內還亮著燈。
顧亦安放慢腳步。
裝作飯后散步的樣子,不緊不慢地踱到禪院門前。
他停下腳步,側耳傾聽。
里面很安靜。
就在這時。
吱呀——
院門毫無征兆地,從里面被拉開。
一個身材勻稱的中年僧人,靜靜地站在門內,面無表情地看著他。
僧人的目光很沉,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。
他用泰語問了一句什么。
顧亦安聽不懂。
但他的視線,看到僧人一只手背在身后。
那只手,姿勢很不自然。
顧亦安可以肯定,手里一定握著槍。
千鈞一發之際,顧亦安腦中電光石火。
他臉上,立刻浮現出一種,少年人特有的、略帶靦腆的笑容。
用標準的夏國語開口:
“您好,我聽寺里的僧人說,這里住著一位從夏國來的同胞。”
“所以特地過來,拜訪一下。”
中年僧人,沒有說話。
只是用那雙深沉的眼睛,一寸一寸地打量著他。
顧亦安坦然地迎著他的目光,臉上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友善。
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優勢。
一張十七八歲的臉。
即便故作深沉,眉宇間,也難掩一絲尚未褪盡的稚氣。
這,就是最好的偽裝。
幾秒后,僧人似乎確認了他沒有威脅。
那股無形的壓力,悄然散去。
僧人終于開口了,說的竟是字正腔腔的夏國語。
“我就是夏國人。”
他的聲音,和他的眼神一樣,沒什么溫度。
“現在你拜訪過了,可以走了。”
說罷,他便準備關門。
“劉叔,是誰啊?”
就在門即將合上的瞬間,一個清脆的夏國語聲音,從僧人身后響起。
話音未落,一個光溜溜的腦袋,從僧人身后探了出來。
正是周子昂。
只是,眼前的周子昂。
與照片里那個,頂著一頭銀灰色長發、眼神桀驁不馴的叛逆少年。
判若兩人。
他剃光了頭發,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僧衣。
寬大的衣袍,掛在身上,顯得有些空蕩。
但那張清瘦的臉,顧亦安一眼就認了出來。
就是照片里的周子昂。
“哇!真是同胞啊!”
顧亦安臉上的笑容,瞬間變得無比燦爛。
帶著一種他鄉遇故知的興奮。
“你好,你好,我叫江小安,來這邊旅游的。”
“一個人怪悶的,聽說有夏國同胞住在這,就想來串個門!”
他的演技,無懈可擊。
周子昂的臉上,果然也掛上了驚喜的表情。
他看起來,似乎真的很久沒見過,同齡的夏國人了。
“劉叔……”
周子昂轉頭,看向身前的僧人。
眼神里帶著一絲懇求。
被稱作劉叔的僧人,沉默地看了顧亦安片刻。
感覺實在看不出,這個少年人,能有什么威脅。
最終,還是側開了身子。
“進來吧。”
他的語氣,依舊平淡。
“別玩太晚,早點休息。”
“好嘞!”
顧亦安笑著應了一聲,跟著周子昂走進了禪院。
周子昂的房間,是禪院的一間側臥。
顧亦安掃了一眼布局。
主臥黑著燈,想必是那位劉叔的房間。
將目標安排在無關緊要側房,而主臥住著真正的保鏢。
很專業。
屋內的燈光,不算明亮。
但足以看清一切。
周子昂本人,比照片上看起來更清秀。
皮膚白皙得有些過分,五官精致。
組合在一起,有種雌雄莫辨的俊美。
身上沒有絲毫照片里的叛逆氣息,反而帶著一股書卷氣。
“我叫周子昂,你是夏國哪兒的?”
周子昂熱情地招呼顧亦安坐下,開口問道。
他一開口,顧亦安整個人都愣住了。
這聲音……
纖細,清亮,帶著一絲,獨屬于女性的柔和。
顧亦安的目光,下意識地掃過周子昂的喉嚨。
那里平滑一片,沒有男性突出的喉結。
再看他裸露在外的手掌,指節纖長。
寬大的僧袍,雖然掩蓋了大部分身形。
但從他端坐的姿態看,胸前似乎有微微的隆起……
顧亦安的腦子里,嗡的一聲。
嘎特艾?
第三性別?
不對!
后天形成的“嘎特艾”,無論如何改變。
骨骼和喉結,這些根本性的生理特征,是無法完全消除的。
除非……
一個讓他心臟都漏跳一拍的結論,浮現在心頭。
周子昂,是個女孩。
徹頭徹尾的,女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