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輛駛出停車場。
匯入圣扎拉斯傷痕累累的街道。
車內的氣氛,有一種詭異的沉悶。
云九坐在顧亦安身邊,身體坐得筆直。
兩人之間,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。
沒有再像上次那樣,挽住顧亦安的胳膊,又變回了那個冰冷決絕的特勤教官。
她的目光,落在顧亦安的右腿上。
“你的腿,怎么樣了?”她的聲音,聽不出情緒。
顧亦安本想輕描淡寫地回一句“沒事”。
可后視鏡里,烏鴉的眼神,漫不經心地掃過。
那一眼,銳利如刀。
顧亦安的心念,瞬間急轉。
他臉上擠出一絲苦笑,輕輕活動了一下腳踝。
隨即,劇痛讓他齜牙咧嘴,倒吸一口冷氣。
“恐怕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了。”
“骨頭斷了。”
“現在勉強能走,可走快了,就像有鋼針一樣疼。”
云九的眉峰,輕輕地蹙緊。
“那就盡量別走動。”
“骨頭愈合期間,要避免受力。”
“到了泰谷,我會給你弄副拐杖。”
前排開車的烏鴉。
他從后視鏡里看著顧亦安,臉上依舊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。
“顧大師,別擔心。”
“我們特勤部,有位王醫生,是國內頂尖的骨傷專家。”
“等回國了,我陪你去找他看看,保證讓你恢復如初。”
“那先謝謝烏鴉大哥了。”
顧亦安語氣誠懇,帶著恰到好處的感激。
車子在廢墟間穿行,最終抵達了一處混亂的貨運港口。
沒有昔日偷渡用的“大飛”快艇。
只有一艘銹跡斑斑的小型貨輪,靜靜停靠在碼頭。
工人們正忙碌著,將各種雜亂的貨物搬上船。
六人被安排進船艙底部。
一間狹小、悶熱的休息室,彌漫著機油、和魚腥的混合氣息。
令人作嘔。
他們擁擠地坐在簡易的木條長椅上。
船身輕微的晃動,帶著他們搖擺。
顧亦安靠著冰冷的鐵皮船艙,看著頭頂昏暗的燈泡。
他像是隨口一問:
“泰谷國那邊情況怎么樣?不會跟圣扎拉斯一樣亂吧?”
雷暴發出甕聲甕氣的聲音。
“顧大師放心,泰谷是佛教國家。”
“社會秩序相對穩定,比這兒強太多了。”
氣氛短暫地輕松下來。
就在這時。
烏鴉轉過頭,笑容玩味地看著顧亦安。
“顧大師,聽云九說,是你在曼巴島救了她。”
“給我們大伙兒講講,這英雄救美的光輝事跡唄?”
此話一出。
狹小的船艙內,瞬間死寂。
刀鋒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,此刻也微微側了過來。
雷暴的眼中,閃爍著強烈的好奇。
最要命的是,連云九都看了過來。
她的眼神很復雜,有探尋,也有某種,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張。
顧亦安知道。
這是烏鴉的考題。
他代表創界科技,來印證自己這份“口供”的真偽。
他腦中,將早已編好的說辭,又迅速過了一遍。
確保天衣無縫。
顧亦安輕嘆一聲,臉上浮現出幾分后怕。
“英雄救美可不敢當。”
“能活下來,純屬命大。”
他頓了頓,似乎在組織語言。
“那天在港口被俘虜后,我被押到了一處軍營。”
“當時我想著,特勤部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,把我贖回去的,畢竟我是被牽連的嘛……”
他說這話時,目光不經意地掃過眾人。
幾人臉上,浮現出濃濃的愧疚。
雷暴更是垂下眼瞼,不敢與他對視。
特勤部有規定,絕不放棄任何一個協作人員。
但事實上,他們確實把他當成了棄子。
顧亦安繼續說道:
“可誰知道,關了幾天,他們突然把我轉移到了黑石堡監獄。”
聽到“黑石堡”三個字,雷暴和刀鋒的臉色都變了。
那是圣扎拉斯,最臭名昭著的人間地獄。
“我當時心里就咯噔一下。”
“知道出問題了。”
云九的嘴唇,抿得更緊,放在膝蓋上的手,不自知的握緊。
“果然。”
顧亦安苦笑一聲。
“是那個何塞王,不知從哪聽說了我,看上了我天眼門尋人的法術,想讓我幫他找人。”
“我想,特勤部肯定也在想辦法,只是被他從中作梗了。”
他很“體貼”地為特勤部的“放棄”,找了個臺階下。
雷暴立刻接話,聲音都大了幾分:
“對!肯定是你這神乎其技的法門惹的禍!”
“我就說,我們特勤部,怎么可能放棄戰友!”
刀鋒也難得地附和。
“我們部里,人,永遠是第一位的。”
烏鴉的嘴角掛著笑,眼神卻很銳利。
他鍥而不舍地追問:
“那后來呢?”
“何塞王真讓你找人了,找到了嗎?”
來了。
這才是烏鴉最關心的部分。
顧亦安面露難色,嘆息道:
“哎,別提了。”
“在黑石堡監獄,那個什么卡洛斯大人,”
“逼著我跟一個怪物,在角斗場里打了一架。”
“為了活命,我只能燃燒了所有法力,才勉強贏了。”
“從那以后,我這天眼門的法門,就時靈時不靈了,腦子像是被掏空了一樣。”
他這是在主動交代與“人偶”的戰斗。
這件事,創界科技必然知情。
與其等著被揭穿,不如主動說出。
并以此為借口,為自己在泰谷國尋找周子昂時,可能出現的“失靈”埋下伏筆。
“卡洛斯死后,我就直接落到了何塞王手里。”
顧亦安攤了攤手,話語里帶著幾分無奈。
“他繞這么大一圈,果然還是為了我這尋人的法術。”
“結果他自己通過情報查到,要找的人已經被他的死對頭,那個臨時總統瑪薩抓走了。”
“大概位置就在曼巴島。”
“于是,我就被他帶著上了曼巴島。”
“到了島上,我的法力還沒恢復,屁都找不到一個。”
“可我又不敢說實話,怕被他當場斃了。”
“只能硬著頭皮,指著島中心的方向,胡編了一個位置。”
“誰知道那何塞王頭這么鐵,兵力又強,愣是帶著人一路橫推過去。”
“還真就在我指的地方,挖出了一個瑪薩總統藏在地下的秘密實驗室。”
“后面跟著他們進了那個地下實驗室,那些士兵都忙著搶東西。”
“我趁亂逃跑。”
“就在逃跑的時候,意外發現云九教官也被關在里面。”
“我拼命把她送上一個逃生艙,自己則慌不擇路,躲進一個結實得不像話的金屬罐子里。”
“也正是那個鐵罐子,才讓我在后面的大爆炸里,撿回一條命。”
顧亦安的敘述,半真半假。
他將創界科技的“蜂巢實驗室”,完全推給了瑪薩總統。
將自己發現云九的過程,歸結于混亂中的巧合。
至于如何知道曼巴島的位置?
瑪薩的部隊駐扎在那里,并非絕對機密,何塞王通過情報得知,合情合理。
最關鍵的是,他將自己,從一個幕后策劃者。
完美地偽裝成了一個,被命運推著走的幸存者。
這套說辭講完。
他暗中觀察著眾人的反應。
云九緊繃的身體,微微放松。
眼底掠過一絲后怕。
雷暴和刀鋒,則是一臉的驚嘆。
只有烏鴉。
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隨即又舒展開。
他笑著拍手。
“精彩!真是太精彩了!”
“顧大師你這經歷,比電影還傳奇!”
“大難不死,必有后福啊!”
顧亦安知道。
烏鴉未必全信,但至少,找不到明顯的破綻。
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看向雷暴。
“對了,雷暴大哥。”
“我被關的那個黑石堡監獄,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。”
“一個三十平不到的牢房,塞了五十多個人,連坐都坐不下,吃的都是餿水。”
“你們呢?你們被關在什么地方?應該沒我這么慘吧?”
他狀似無意地發問。
實則,是在驗證自己的疑慮。
雷暴、刀鋒。
他們到底是不是和烏鴉一伙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