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。
鉛灰色的云層低垂,壓著天際。
殘陽燒穿煙塵,在天邊涂抹開一片不祥的暗紅。
卡門市。
圣扎拉斯群島,最大的陸地板塊。
如今是何塞王的地盤。
他在這里自立為王,割據(jù)一方。
所謂的王宮,不過是一座由舊時代總督府,改造而成的軍事堡壘。
門口的哨卡旁。
一輛破舊的軍用吉普,緩緩?fù)O隆?/p>
阿坤跳下車,動作有些僵硬地搬下輪椅。
又小心翼翼地繞到副駕駛,將顧亦安攙扶到輪椅上。
他推著輪椅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
走向那扇,戒備森嚴(yán)的大門。
那場與“人偶”的死斗。
顧亦安以“巫師”之名參戰(zhàn),慘勝。
何塞王的情報網(wǎng),不是擺設(shè),卡洛斯莊園發(fā)生的一切,他不可能一無所知。
一個完好無損的巫師,出現(xiàn)在這里。
只會被當(dāng)成下一個“人偶”,圈養(yǎng)起來。
但一個被榨干了價值,行將就木的廢人,只是來提供一個情報。
或許還有一線生機(jī)。
顧亦安在賭。
賭何塞王這個人,既惜命,又愛權(quán)。
“站住!”
兩名持槍士兵,攔住了去路。
顧亦安坐在輪椅上。
臉色是一種毫無血色的蒼白,呼吸微弱,仿佛下一秒就會斷氣。
他只抬了抬眼皮。
阿坤立刻會意,弓著腰湊上前:
“長官,這位是巫師大人,有萬分重要的消息,要面見何塞王陛下。”
巫師。
這個名號,讓兩名士兵的眼神起了變化,多了幾分忌憚。
其中一人拿起通訊器,低聲匯報。
片刻后,側(cè)門打開。
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涌出,將兩人團(tuán)團(tuán)圍住。
黑洞洞的槍口,指著他們。
阿坤的雙腿,劇烈顫抖,幾乎要站不穩(wěn)。
顧亦安卻依舊平靜地坐在輪椅上,任由那些粗暴的手,將他推進(jìn)深不見底的堡壘。
穿過幾道關(guān)卡。
他們被帶入一個巨大的會客廳。
穹頂很高,掛著奢華但風(fēng)格陳舊的水晶吊燈,四周墻壁上是褪了色的壁畫。
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沉悶的、近乎腐朽的味道。
腳步聲傳來。
一個身影,從大廳深處走出。
顧亦安抬起頭。
來人身材極其矮小,甚至不到一米。
頭發(fā)花白,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。
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,拄著一根,與他身高極不相稱的黃金手杖。
他就是何塞王。
一個侏儒。
可就是這么一個矮小的老頭。
身上卻散發(fā)著一股,令人心悸的威壓。
他那雙眼睛里的銳利,讓所有光線,都為之黯淡。
他身后,跟著四個人。
兩人肌肉虬結(jié),寸步不離,顯然是貼身保鏢。
另外兩人。
一個身穿筆挺的將官服。
一個戴著眼鏡,像是幕僚。
顧亦安微微頷首,聲音氣若游絲。
“夏國巫師,見過何塞王陛下。”
何塞王沒有理會。
他邁著小步,圍著顧亦安的輪椅,慢悠悠地轉(zhuǎn)圈。
目光在他的腿上、臉上來回掃視。
最后。
他停在顧亦安面前。
矮小的身軀,需要仰視,才能看清輪椅上那張蒼白的臉。
“巫師先生。”
“你是來送死的嗎?”
他的聲音渾厚,與他矮小的身體,形成一種詭異的反差。
“如果沒有你,我已經(jīng)贏了那場死斗。”
“圣扎拉斯或許已經(jīng)統(tǒng)一,戰(zhàn)亂也該平息了。”
他手杖在地板上,輕輕一點(diǎn)。
嗒。
“因?yàn)槟悖业娜伺妓懒恕!?/p>
“因?yàn)槟悖逅顾懒耍瀳D那個蠢貨,接管了他的軍隊,戰(zhàn)火重燃。”
“現(xiàn)在,這片土地上,死傷何止百萬。”
“你說,我該給你一個什么樣的死法,才能告慰那些亡魂?”
他身后的保鏢,手掌無聲地按住了腰間的槍柄。
阿坤臉色煞白,幾乎要癱倒在地。
顧亦安卻像是毫無所覺。
他微微欠身,這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,所能做出的最恭敬的姿態(tài)。
“陛下,我已經(jīng)救了你一命。”
“今天來,是準(zhǔn)備再救你一次。”
“哈哈哈哈!”
何塞王發(fā)出一陣尖銳的爆笑,聲音刺耳。
“救我?”
“真是天大的笑話!”
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(xì),夏國官方雇傭的巫師!”
“你們這些外族,對這片土地,覬覦已久!”
“我圣扎拉斯的事情,還輪不到你們這些豺狼插手!”
他臉上的笑容,驟然消失,只剩下扭曲的猙獰。
“我這里不缺小丑,拖下去,剁了,喂狗。”
他轉(zhuǎn)身就走,再沒有多看一眼。
兩名士兵上前,槍栓上膛的“咔嚓”聲,在大廳里炸響。
阿坤徹底絕望了。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哈哈!”
一陣笑聲,突兀地響起。
那笑聲很虛弱,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張狂。
正欲離開的何塞王,腳步猛地一頓。
他陰沉地轉(zhuǎn)過身,死死盯著輪椅上,那個放聲大笑的“廢人”。
“你笑什么?”
顧亦安的笑聲漸漸平息。
他抬起眼,目光里沒有恐懼。
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,以及一絲憐憫。
“我笑你,死到臨頭,卻不自知。”
他搖了搖頭,發(fā)出一聲長嘆。
“可憐,真是可憐了這圣扎拉斯的百萬生民。”
“我本以為,在這片焦土之上,終歸還有一位真正的君王,一位能看清迷霧的雄主。”
“沒想到,是我看錯了。”
何塞王的臉上,肌肉在抽搐。
他從懷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鍍金手槍。
黑洞洞的槍口,對準(zhǔn)了顧亦安的眉心。
“你,就這么著急,去死嗎?”
“死?”
顧亦安扯了扯嘴角,
“不是我想死,而是我已經(jīng)活不了多久了。”
“為了贏得那場死斗,我燃盡神魂,根基已毀。”
“這件事,我想以陛下的情報能力,應(yīng)該也一清二楚。”
他迎著槍口,沒有半分退縮。
“卡洛斯是怎么死的,您比我更清楚。”
“在自己的莊園里,被三個人,像殺雞一樣宰了。”
“殺完人,拿了東西,從容離去。”
“您覺得,您這王宮的安保,比卡洛斯的莊園,強(qiáng)多少?”
何塞王的瞳孔,驟然收縮。
顧亦安繼續(xù)說道:
“我之所以說,已經(jīng)救了您一命。”
“是因?yàn)樵谀侨耗Ч硌壑校菆鏊蓝罚l贏,誰就得死。”
“卡洛斯當(dāng)時勉強(qiáng)贏了,所以他死了。”
“如果當(dāng)時贏的是您,現(xiàn)在躺在棺材里的,就是何塞王陛下您了。”
“我來這里,不是為了講故事。”
“我是來告訴你一件事。”
“針對你的第一波刺殺,明天就到。”
“我知道他們的時間、路線。”
“我能幫您端了他們的老巢,永絕后患。”
他攤了攤手,一副無所謂的模樣。
“當(dāng)然,您也可以現(xiàn)在就開槍。”
“反正我這樣,半死不活地吊著,還不如死了痛快。”
一番話,半真半假。
剃刀和幽靈是來施壓,但在顧亦安的嘴里,就變成了**裸的刺殺。
大廳里,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
何塞王握著槍的手,沒有絲毫動搖。
但他的眼神,卻在劇烈地閃爍。
過了許久,他才緩緩放下槍,沙啞地開口:
“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?”
顧亦安答得干脆利落,
“救我的女人,她被那群人抓走了。”
何塞王盯著他:“他們的名字。”
顧亦安一字一頓。
“創(chuàng)界科技。”
聽到這個名字,何塞王的身體出現(xiàn)了一剎那的僵硬。
他端著手杖的手指,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黃金杖頭。
顧亦安知道,他聽過。
“我再送您一個情報。”
“十年前的人口失蹤潮,您應(yīng)該比誰都清楚。”
“為什么每次調(diào)查到關(guān)鍵,就會有大事發(fā)生,打斷一切?”
“為什么圣扎拉斯的內(nèi)亂,總是在最恰當(dāng)?shù)臅r候爆發(fā),讓所有人都無暇他顧?”
“因?yàn)檫@一切的背后,都是創(chuàng)界科技在操縱。”
“他們的目的,就是用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命,去做他們喪盡天良的實(shí)驗(yàn)!”
顧亦安的聲音很輕,卻讓何塞王的心臟猛地一沉。
“我的目的,是救人。”
“而您,何塞王陛下……”
“您的目的,難道只是與頌圖在這片焦土上,繼續(xù)進(jìn)行這場無休止的消耗戰(zhàn)嗎?”
顧亦安的目光,仿佛能穿透人心。
“戰(zhàn)爭打到最后,打的不是軍力,是金錢。”
“您與頌圖之所以勢均力敵,不過是因?yàn)槟銈兊呢斄Γ旃南喈?dāng)。”
“但現(xiàn)在,一個天大的機(jī)會,就擺在您面前。”
“瑪薩,那個在您眼中無足輕重的小角色。”
“他,才是圣扎拉斯真正的首富,因?yàn)樗澈笳局鴦?chuàng)界科技,這棵搖錢樹。”
“以您的實(shí)力,吞掉他易如反掌。”
“一旦您接收了他,富可敵國的資源。”
“在與頌圖的對決中,勝利的天平,將徹底向您傾斜。”
“更重要的是……”
顧亦安的聲音冷了下來,
“瑪薩,就是創(chuàng)界科技安插在這里的傀儡,是那些刺客的巢穴。”
“端掉他,等于斬斷了伸向您咽喉的毒手,永絕后患。”
他的話語中,充滿了蠱惑人心的力量。
在大廳里緩緩回蕩。
“陛下,您想過沒有?”
“如果能一舉鏟除這顆毒瘤,再借此平定這場被外力挑起的戰(zhàn)亂……”
“屆時,您將不再是別人口中,割據(jù)一方的軍閥。”
顧亦安微微仰起頭,看著 那個臉色變幻不定的男人。
一字一頓地宣告:
“您將是終結(jié)亂世,拯救了這個國家的,英雄。”
“是這片土地上,永垂不朽的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