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滲透鞋面,涼意漸漸侵襲腳背。
凌硯淮站在廊下,琉璃燈灑下的輝光,隱隱綽綽沾染在到肩頭。
“瑞寧王殿下。”太監(jiān)見到凌硯淮,小跑到他跟前恭敬行禮:“皇后娘娘邀您過去。”
太監(jiān)的禮儀很標準,挑不出半點錯處,甚至帶著幾分畏懼的謹慎。
自從上一個對大殿下無禮的宮人,被陛下與皇后娘娘嚴懲以后,再無人敢在大殿下跟前失禮。
太監(jiān)以為大殿下會拒絕皇后娘娘的召見,他站了片刻,竟然等到了王爺點頭同意。
凌硯淮還沒走進門,洛王的笑聲已經先一步傳到他耳中。
“母后,兒臣在御花園遇到一個長得特別漂亮的姑娘,就是見識淺薄了些。”
“您是沒瞧見,她瞅琉璃燈的眼神,跟白雪盯肉骨頭的樣子特別像,看著就不太聰明。”
凌硯淮手搭上門框,發(fā)出輕微的聲響。
“怎能拿你養(yǎng)的狗,跟別人家姑娘比較……”皇后的話未說完,發(fā)現凌硯淮正站在門外,立刻停下話頭。
“淮兒。”皇后立刻起身迎接向大兒子,又意識到這個行為有些不妥:“用膳食沒有,我讓人給你熬了養(yǎng)生湯。”
屋里的歡笑與輕松因他的出現戛然而止,面對皇后小心翼翼的眼神,凌硯淮微微頷首。
見他點頭,皇后立刻松了口氣,迫不及待地讓宮人去端養(yǎng)生湯。
“見過皇兄。”洛王跟著走到皇后身邊,臉上洋溢著燦爛笑容:“你今天一直沒有露面,弟弟還以為你會因為討厭熱鬧不過來。”
凌硯淮對他略一點頭,沒有說話,抬起腳邁入殿內。
“你的鞋怎么濕了?”殿內燭火如晝,皇后一眼就發(fā)現大兒子右腳鞋面有一塊地方被水打濕,如臨大敵地叫宮人拿新的鞋襪。
宮人七手八腳圍在凌硯淮四周,仿佛他會因為這一點水而命不久矣。
洛王站在旁邊,目光掃過母后貼身宮女拿來的鞋襪,那是母后前些日子親手做的。
“兒臣無礙。”
“怎能沒事,太醫(yī)說過你不能受寒。”皇后一直盯著鞋面的水漬,直到凌硯淮換上新的鞋襪,緊繃的表情才慢慢緩解。
她看向四周,怒不可遏:“伺候大殿下的宮人去了何處,為何大殿下鞋襪濕了也不知道?!”
見皇后娘娘動怒,宮人大氣不敢出,這里只有皇后與二殿下的貼身隨侍,根本沒有大殿下身邊的人。
“母后,兒臣喜靜,不想別人跟著。”凌硯淮的話緩解了殿內凝滯的氣氛:“鞋是兒臣賞燈時太過入迷,不小心打濕的。”
皇后近乎驚喜地看著他,她很久沒有聽他說這么多話。
“你喜歡今日的花燈?”她接過宮女端上來的養(yǎng)生湯,面帶喜色舀起一勺湯喂到凌硯淮嘴邊:“喜歡什么燈,就讓宮人取下來送到你府里去。”
湯有些燙,凌硯淮咽下一勺,從皇后手里拿過勺子:“謝母后,兒臣自己來。”
皇后動作微頓,很快又恢復笑容:“好。”
母子之間缺失的那段時光,如同灌滿風的破洞,無論她如何想去彌補,都無法當它不存在。
“母后。”洛王坐在另一邊,笑容張揚又肆無忌憚:“您準備給兒臣挑什么樣的王妃,我想要美麗漂亮的。”
“毛嬙麗姬,人之所美也,魚見之深入,鳥見之飛也。”皇后笑斥道:“本宮可不知道,什么樣的女子在你眼里才能算作美人。”
“至少不能比我在廊下見到的那位美人差。”洛王拽皇后袖子撒嬌:“母后,您就允了我,幫我找漂亮的。”
皇后抬手,女官送上幾張小像:“這幾位姑娘,無論是身份、品行還是才華,都可以做你的王妃。”
洛王隨手翻了翻,那個垂涎琉璃燈的女子不在其中,他放下小像抱怨道:“這些畫全都是兩只眼睛一個嘴巴,看不出什么美丑。”
“真要有三只眼兩張嘴的,你又不樂意了。”皇后半是玩笑半是認真:“更何況這些女子,往日你都見過,哪個不是頂頂好的姑娘,配你綽綽有余。”
洛王拽著皇后的袖子繼續(xù)插科打諢,就是不說自己想選誰做王妃,嘰里咕嚕很是熱鬧。
一碗養(yǎng)生湯喝完,凌硯淮放下碗,眼神飄到殿外掛著的花燈上。
花燈在黑夜的寒風中搖啊搖,煞是明亮好看。
宮中晚宴結束,云棲芽賞盡宮里的花燈,心滿意足跟著祖母和大伯母出宮。
候府馬車不能入宮門,云棲芽扶著祖母走到福仙門外,發(fā)現荷露帶著兩位奴仆在外面等她。
“祖母?”云棲芽不解:“荷露怎么在這里?”
“今日是上元燈節(jié)。”老夫人眼里滿是對孫女的心疼:“你七歲就跟雙親離開京城,今日難得遇到這么熱鬧的日子,在京城里好好玩一玩,不急著回府。”
她遞給云棲芽兩張銀票:“玩得開心些。”
“謝謝祖母,您是整個大安最好的祖母。”云棲芽抱住老夫人,在她臉上吧唧一口,揣著銀票蹦蹦跳跳奔向荷露。
“哎喲。”老夫人摸著被云棲芽親過的地方笑逐顏開:“這性子應是隨了她爹,半點不著調。”
大太太跟著笑:“母親,芽芽心性單純,她這是親近喜歡您。”
小叔子確實不著調,但這跟芽芽有什么關系呢?
“小姐,京城的上元燈節(jié)好熱鬧。”荷露手里提著云棲芽給她買的兔子燈,另一只手護在云棲芽身邊,不讓別人擠到她。
“荷露,你現在的模樣好像小鴨子。”云棲芽拉起她張開的手:“一直伸著手多累,走吧,我?guī)闳コ院贸缘摹!?/p>
熙熙攘攘的街頭,俊俏的少年郎騎著白馬而來,他踏著璀璨燈火,俯視街上所有人。
“你!”他驅著馬來到云棲芽跟前,在馬背上低頭看棲芽:“本王又遇到你了,大街上人這么多,你在這里擠來擠去有什么意思,難道宮里的花燈還比不上民間這些小玩意兒?”
民間小玩意兒,連入他眼的資格都沒有。
“洛王殿下。”
云棲芽退后幾步,離馬兒遠了一些:“宮中花燈巧奪天工,民間花燈奇思妙趣,臣女都很喜歡。”
“嘖。”洛王輕笑,居高臨下的微微俯身:“方才本王忘了問你,你是哪家的姑娘?”
“王爺。”洛王的隨侍小聲提醒:“大殿下的馬車過來了。”
洛王慢慢坐直身子,遠處的馬車越來越近,洛王臉上的笑意也一點點散盡。
等馬車近在咫尺,洛王才翻身下馬,讓馬車先經過。
云棲芽對這輛漂亮的馬車印象極深,眼神不由自主瞟向馬車上的玉鈴與寶石。
真好看,真華麗。
“洛王殿下。”護衛(wèi)在馬車旁的衛(wèi)兵來到洛王身邊,拱手行禮:“王爺說,今日街上行人多,您不宜在街上縱馬。”
“多謝皇兄提醒。”洛王看了眼連簾子都沒掀起來的馬車,把馬鞭扔給隨侍:“皇兄仁愛百姓,本王也一樣,今晚本王走回去。”
他轉身就走,白色駿馬被他扔在原地。
馬車內無動靜,不過瑞寧王府的護衛(wèi)動了,他牽走了洛王的白馬。
洛王府隨侍茫然,忙追了上去。
護衛(wèi):“我家王爺說了,馬兒失了主人可憐,我們瑞寧王府愿意收養(yǎng)它。”
洛王府隨侍:“……”
馬車里一點動靜都沒有,你家王爺什么時候開的口?
隨侍心里疑惑,但他不敢說,只能眼睜睜看著瑞寧王府的人,帶走他們洛王府財產。
看完全程熱鬧的云棲芽低著頭偷笑。
瑞寧王讓她討厭的洛王吃癟,瑞寧王好。
瑞寧王還有漂亮大馬車,瑞寧王更好。
“姑娘,上元佳節(jié)花燈新奇,祝您今夜游樂盡興。”護衛(wèi)給云棲芽行了一禮,牽著馬回到馬車旁。
云棲芽笑瞇瞇點頭,瑞寧王身邊的人對她客氣有禮,瑞寧王好上加好。
此為三好。
等瑞寧王府馬車離開,云棲芽拉著荷露沖入人群:“荷露,跟我走!”
兩位手里拎滿東西的女仆笑著跟了上去。
“云棲芽。”盧明珠趴在樓上圍欄處向云棲芽招手:“你快上來。”
“明珠姐姐?”云棲芽沒想到盧明珠會在這里,她上樓坐到盧明珠身邊:“今日宮里設宴,你怎么沒去?”
盧明珠推給她一盞茶:“你難道不知,往年宮里設宴我也不去?”
“為何?”云棲芽忽然想起,前些日子榮山公主別院里的那場宴會,盧明珠也沒有出席,她們是在園子里遇見的。
盧明珠笑了一聲:“沒什么,不過是高人批命,說我命格不太好,在我二十歲以前,不能參宴,不得居高位。”
前幾年祖父祖母想讓母親為她請封縣主,剛起了這個念頭,父親就重病離世。
從那以后,盧氏一族有意無意遠著她,京城貴女們也甚少與她來往。
她看了云棲芽一眼,恐怕只有云棲芽這個剛回京的土包子,什么都不懂,才敢與她這么親近。
“你是公主的女兒,陛下的親外甥女,命格怎么會不好。”云棲芽捧著茶杯搖頭篤定道:“那高人肯定是個騙子。”
“你難道沒聽人說,我父親是被我克死的?”盧明珠似笑似難過,語氣滿是惆悵。
“明珠姐姐,請恕我說句大不敬的話。”云棲芽戳了戳盧明珠手背:“您跟公主殿下關系最為親近,我觀公主面相,乃大福長壽之相。”
“難道你還會相面?”心里升起的那點惆悵,被云棲芽胡謅之言趕得無影無蹤,盧明珠望著云棲芽,在她臉上沒有看到半點對自己的恐懼與避諱。
“略懂一點。”云棲芽得意仰頭:“我在果州住的那兩年,住處離果州財神觀很近,觀里有個算命老婆婆,我經常跟她待在一起,她說我很有天賦。”
“要不我給你算算?”云棲芽興致勃勃。
荷露欲言又止。
小姐,那是因為你生得好看。只要有你在,算命婆婆生意就格外好,她才會拿這種話誆你。
不過瞧著小姐自信滿滿的模樣,她默默低頭,閉上了嘴巴。
反正小姐給誰算命都只說好聽話,就算說得不對,也不用擔心她被人怨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