昏暗的燭光下，衛燼卸去了偽裝，看著仍舊在昏迷中的男子，眼神里是淬了毒一樣的冰寒。

眼前的人，和他記憶中的模樣已經有了不小的差距，歲月的痕跡實在明顯，但他仍舊能清楚的記得眼前的人。

他大伯的副將，曾經跟隨衛家軍出生入死無數次，早就應該死在戰場上的孟彥良。

衛燼現在都還記得，他小的時候，這位孟伯伯還將他舉過頭頂，讓他“騎大馬”，圍著衛家的院子跑了一圈又一圈，他是那么受到大伯的器重，是那樣受到衛家的信任。

可早就該死去的人還活著，這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。

“玉靈大人……”衛燼的聲音嘶啞的厲害，“此人既然還活著，是否就說明了，當初衛家之事，早在大伯戰死沙場之前，就已經開始了……”

【訊問孟彥良，得出當年衛家長子衛報國戰死的真相。】鹿呦呦用一個新任務，側面回答了衛燼的問題。

看著衛燼手里的茶杯瞬間碎裂，鹿呦呦的心都跟著一顫，【衛燼，莫要讓自己受傷。】

“是……玉靈大人……”散去了手里的碎瓷，衛燼看著手心里細小的傷口，眉頭都不曾動上一分，怕是比這再疼幾倍的傷，都緩解不了他此時心里的銳痛。

衛燼還清楚的記得，當大伯的尸身被送回衛家的時候，祖母是怎樣含著淚叩謝皇恩，說出衛家子弟為國盡忠，雖死猶生的話，父親是懷著怎樣的悲痛為大伯下葬，閉門三天滴水未進的。

若為保家衛國戰死沙場，縱使衛家再如何痛，衛家人都能接受，可如果不是呢……

冰冷的水，兜頭落下，孟彥良身子猛的一顫，醒轉了過來，借著燭光，孟彥良的視線一點點的清晰，眼前人的模樣也和他記憶中的一點點重合。

剛剛還抖若篩糠的身子，這會兒卻是不抖了，感受到身上的束縛，孟彥良也沒有掙扎，而是起身跪下，重重的磕了一個頭。

“少將軍，你殺了我吧，是我害了衛大將軍，是我該死。”

衛燼的手幾乎是無意識的摸向了玉佩，似乎觸手生溫的玉佩，在此刻，就是他唯一的支撐，深吸了一口氣，衛燼開口，“為何，要如此做？”

衛燼不想說那些衛家待他不薄，或者一起出生入死的人為何要背叛之類的話，他只想知道，一切的源頭到底在哪。

孟彥良的身子一僵，深吸了一口氣，這才抬起頭，“少將軍，衛家勢大，衛家軍更是只忠于衛家，皇室，如何能容啊……”

開了這個頭，孟彥良一股腦的將當年的事都說了出來，衛燼只是靜靜的聽著，心卻是一寸一寸的下沉。

“少將軍，屬下茍且偷生這些年，日日都在承受著良心的折磨，忠孝難兩全，是屬下罪該萬死，少將軍殺了屬下吧，屬下愿意以死謝罪。”孟彥良再次深深的磕了個頭。

可衛燼的眼神里卻沒有半點波動，手起刀落，利索至極的取了孟彥良的命。

屋子里沉寂非常，衛燼將玉佩小心的摘下放在床榻之上，而后動作很迅速的清理了屋內的血跡，將孟彥良的尸身提著丟去了義莊，再返回小院，衛燼仔仔細細的將自己清洗干凈，一直到回到房間再次拿起玉佩，全程，衛燼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。

【衛燼，你還好嗎？】過于沉默的衛燼，讓鹿呦呦有些擔心。

下意識的點了點頭，衛燼似乎是怕鹿呦呦看不到，又連忙開口，“玉靈大人莫要擔憂，燼很好。”

空氣中的沉默又蔓延了許久，衛燼這才啞著聲音說道，“玉靈大人，若是我沒猜錯，衛家覆滅的背后，站著的，可是……皇家……”

衛燼的聲音干澀的厲害，皇家兩個字，更是說的異常艱難，他自然是明白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，可飛鳥未盡，良弓怎么就藏了呢。

鹿呦呦心里也跟著酸澀的厲害，【衛燼，皇帝年少。】

鹿呦呦沒有說更多，她知道，衛燼會明白她的意思，自古最是無情帝王家，為了皇權一母同胞的兄弟都可殺，更何況是讓他感受到威脅的衛家。

這一夜，衛燼都沒有再說話，他一夜未睡，睜眼到天明。

腦子里，幼時和皇帝在一起玩耍，衛家扶持皇帝時，他們兩個對彼此說，要扶持彼此一生，更有衛家覆滅之時，皇帝對他的安慰，送他出發去戰場時的不舍，有太多太多，可卻在最后，都變成了一道深淵。

從頭到尾，都不是什么少年情誼，而是……滿心算計。

破曉時分，一口血從衛燼的口中噴涌而出，壓抑到了極致的人，陷入了黑暗之中。

玉佩里，鹿呦呦嘆了口氣，還是幻化了身形出來，幫衛燼擦去了唇邊沾染的血色，拿起被子幫他蓋好。

“衛燼啊衛燼，你可真是一個大苦瓜。”手指輕輕的劃過衛燼的眉眼，鹿呦呦看了一下衛燼已經變成了二十的事業指數，卻提不起多少開心。

鹿呦呦知道，這一遭，徹底撕開了皇室在衛燼面前的假面，接下來哪怕她什么都不去提示，衛燼也知道該向著什么方向去查。

或者準確的說，衛燼根本無需再去查什么了，幕后之人到底是誰，他心里早已經清楚明了。

鹿呦呦就這么靜靜坐著，不知道過了多久，衛燼的口中就傳來了壓抑的呢喃，看著明顯陷入了夢魘中的人，鹿呦呦嘗試著喚醒衛燼，可無論她是如何拍打呼喚，衛燼卻怎么都睜不開眼睛。

而夢境中的衛燼，正反復的經歷著衛家被滅門那天的一切，他一個人走在尸山血海中，看著家人一個個慘死在他面前，他失去了一個又一個親人，可他除了眼睜睜的看著，卻是如此的無能為力。

“衛燼，衛燼……”輕柔的聲音逐漸的在耳邊回蕩，近乎失去了意識的衛燼，似乎看到了眼前一片光亮。

“衛燼，你還有我啊……”那道聲音在一遍遍的說著。

是啊，衛燼，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，你還有玉靈大人啊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