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之前只是覺得他聰明、有見識,那么現在,他必須把夏冬放在一個平等的,甚至是需要仰視的位置上來對待——潛在的金主。
“如果你是認真的……”王興深吸一口氣,調整了一下心態,“你有什么條件?”
他知道,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。
夏冬伸出兩根手指。
“第一,飯否必須轉型。不能再只盯著那幫互聯網精英自嗨了,要下沉,要娛樂化,要大眾化?!?/p>
王興眉頭一皺,本能地想要反駁。
飯否在他的設想里,應該是一個純粹的信息交流平臺,簡潔、高效、有極客精神。
娛樂化?大眾化?那豈不是要變成亂糟糟的菜市場?
夏冬看出了他的抵觸,沒給他說話的機會,繼續說道:“興哥,我知道你有情懷。但情懷不能當飯吃。中國互聯網的基數在草根,在那些網吧里吃泡面打游戲、看八卦的年輕人身上?!?/p>
“你得讓他們有參與感。引入明星,引入段子手,讓大家有瓜可吃,有人可罵。只有這樣,流量才能爆炸級增長?!?/p>
“高頻打低頻,不僅是功能上的,更是心理上的。娛樂八卦的需求,永遠比探討技術趨勢的需求更高頻?!?/p>
王興沉默了。雖然情感上難以接受,但理智告訴他,夏冬說得是對的。
“第二,”夏冬收起一根手指,只剩下一根指著王興,“停掉海內網,所有人馬,全部壓到飯否上來。”
“什么?!”
這一次,王興是真的震驚了。
如果說第一個條件還在可討論范圍內,那第二個條件簡直就是讓他揮刀自宮。
“你剛才……不是還給海內網指了一條明路嗎?做職場社交?!蓖跖d不解地問道,“為什么現在又要我停掉它?”
夏冬嘆了口氣,眼神變得有些深邃。
“興哥,此一時彼一時。剛才那是純理論探討,現在我是以投資人的身份在跟你說話。”
“職場社交是有前途,但那是一場持久戰,需要極強的運營能力和耐心。而你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和錢?!?/p>
“雙線作戰,是兵家大忌。你現在的資源,根本支撐不起兩個野心勃勃的項目?!?/p>
夏冬身體前傾,壓低了聲音,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。
“飯否的潛力,遠比海內網大得多。它有可能成為中國互聯網的基礎設施之一,成為像水和電一樣的存在?!?/p>
“但是,它面臨的風險也極大。”
說到這里,夏冬的眼中閃過一絲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憂慮。
他太清楚飯否后來是怎么死的了。
不是死于商業競爭,而是死于不可抗力。
“興哥,你必須集中所有精力,去搭建一套極其強大的內容審核系統。這不僅是為了用戶體驗,更是為了……生存?!?/p>
夏冬把“生存”兩個字咬得很重。
王興心頭一凜。
他是個聰明人,雖然現在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,但夏冬嚴肅的表情讓他隱隱感覺到了一絲不安。
“你是擔心……”王興試探著問了一句。
夏冬點到為止,沒有在那條紅線上多做停留:“在中國做內容平臺,有些線是碰都不能碰的。把最好的工程師都調過來做飯否的后臺和審核機制。這是在救飯否的命?!?/p>
王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。
他腦海中進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。
海內網就像他的另一個孩子,雖然現在生病了,但直接放棄治療,作為父親,他于心不忍。
但夏冬的話,又像一把冷酷的手術刀,精準地切開了病灶,讓他看到了殘酷的現實。
如果不舍棄海內,可能兩個孩子都得死。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面館里的人走了一波又來了一波。
夏冬沒有催促,只是靜靜地喝著茶,耐心地等待著。
終于,王興抬起頭,眼中布滿了血絲,但目光卻變得堅定起來。
“你……容我回去和團隊商量一下?!?/p>
他沒有當場答應,這在夏冬的意料之中。
如果王興能這么輕易地放棄自己的堅持,那他就不是那個日后能從“千團大戰”中殺出重圍的王興了。
“理解。”夏冬笑了笑,站起身來,“我也得回去跟我爸媽‘匯報’一下,爭取早日拿到‘撥款’?!?/p>
他把戲演到了最后。
“興哥,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。”
夏冬伸出手。
王興遲疑了一下,也伸出手,兩只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。
一只手干燥、有力,充滿了少年的朝氣;另一只手潮濕、微涼,帶著創業者的焦慮與疲憊。
“不管最后成不成,今天這頓飯,我吃得很值。”王興誠懇地說道。
“我也是?!毕亩α诵?。
他當然值。
用一頓拉面的時間,給未來的互聯網大佬上了一課,還提前預定了一張通往移動互聯網時代的頂級船票。
這可能是重生以來,性價比最高的一頓飯了。
夏冬結了賬——盡管王興堅持要請客,但夏冬一句“我都快是投資人了,你的錢還不是我給的”就把他堵了回去。
走出面館,火車站廣場上人潮洶涌。
夏冬踏上了返程的路。
出租車停在老舊小區的門口,再往里,車就開不進去了。
夏冬付了錢,走進了熟悉的巷子。
路燈昏黃,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。
他走到自家樓下,抬頭看去。
家里窗戶亮著溫暖的燈光,像是黑夜里的一顆星。
夏冬的心里忽然一軟。
他掏出鑰匙,打開樓下的防盜門,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上樓。
還沒到家門口,門就從里面打開了。
母親周云芳系著圍裙,看到他,臉上立刻笑開了花。
“回來了?”
“嗯,回來了?!?/p>
夏冬進屋,反手關上了門。
一股濃郁的飯菜香氣撲面而來,是紅燒肉的味道。
父親夏建國正從廚房里端著最后一盤菜走出來,那是一盤清炒的西蘭花。
他穿著一件舊的白背心,肩膀上搭著一條毛巾,額頭上還有細密的汗珠。
看到夏冬,他只是點點頭,嘴角微微上揚。
“坐,洗手吃飯?!?/p>
“好嘞?!?/p>
飯桌上,熱氣騰騰。
四菜一湯,都是夏冬愛吃的。
周云芳一個勁地往夏冬碗里夾菜,嘴里念叨著。
“快吃,快吃,在外面肯定沒吃好吧?”
“杭州那地方,口味清淡,你肯定吃不慣?!?/p>
“媽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,多吃點,看你都瘦了。”
夏冬的碗里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。
他扒拉著米飯,心里暖洋洋的。
“媽,夠了夠了,我自己來?!?/p>
夏冬笑著阻止了母親的熱情。
“在杭州玩得怎么樣?西湖去了沒?”周云芳問道。
“去了,挺漂亮的?!毕亩鼗卮?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