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別客氣,”沈予歡笑著說,“我沒費什么勁。是一個領導的女兒今年也高考,收集了這些資料,我就要了過來,想著丫妮和三柱用得上,就寄回去了,希望能幫上點忙。”
“幫得上!太幫得上了!你可是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了!”村長激動地說,“正好我家三柱跟丫妮都在為報考啥學校發愁呢,等我拿去給他們,讓他們好好琢磨琢磨!”
“那就好!”沈予歡笑著說,聽村長提起陳丫妮,想起昨晚電話里那帶著哭腔的聲音,便關切地問了一句:“今天是周日吧?丫妮他們回學校了嗎?”
“回了,中午就坐牛車走了。不過不礙事,等資料到了,我直接給他們送到學校去,”村長忙說。
“好,”沈予歡應道,把心里的疑問問出了口:“對了村長,昨晚我打電話回去是丫妮接的,感覺她情緒好像不太對勁,是家里有什么事嗎?”
村長聞言頓了頓,思忖片刻,還是決定不拿家里的煩心事去麻煩沈予歡,便含糊道:
“沒事,能有啥事?可能她就是復習壓力太大了,眼看快報考了,孩子心里沒底,壓力大也正常。”
沈予歡心里并不完全相信,如果只是壓力大,昨晚陳丫妮不至于那樣失態。
但她也沒戳破,順著村長的話說:“那確實,高考是人生大事,壓力大點是正常的。”
“唉,是啊,”村長嘆了口氣,忽然想起沈予歡見多識廣,眼睛一亮,虛心請教道:“予歡,你見識廣,你覺得我們家丫妮和三柱,學啥專業好啊?”
“啊?”沈予歡沒想到村長會問這個,想了一下說:“其實眼下只要能考上大學,無論學什么專業,前景都不會差的。”
如今正值改開初期,各行各業都急需人才,大部分大學畢業生國家都包分配工作,不管學什么,基本都不會差的。
村長一聽,心里像吃了一顆定心丸,眉頭徹底展開了,喜笑顏開:“對對對!大學生就是個金疙瘩,學什么沒那么重要,最要緊的是先考上大學!”
“是這么個理兒!”沈予歡被村長那憨直喜悅的語氣逗笑了,肯定道:“專業主要還是看他們自己的興趣,哦對了村長,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。”
村長:“啥事?你說!”
“你知道我現在從事中醫工作吧?我這邊正好參與管理一個中醫傳承與發展的基金,宗旨之一就是資助那些想學中醫、品學兼優但家庭困難的學生,只要能申請成功,學費和生活費基本都能覆蓋,不用家里再掏錢,”沈予歡說:“你看看三柱和丫妮有沒有需要?”
她設立的基金章程里,確實有資助貧困優秀學生的條款。
前些天她去中醫藥大學開會,也有跟校方提過這事,招生辦那邊說會寫到新的招生簡章里。
村長聽完,整個人都激動起來,這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啊:“真的?還有這樣的好事?”
“真的,京市中醫藥大學的簡介里應該有寫,沒寫的話那就是舊版的,但你可以相信我,”沈予歡篤定地說。
要是說她在此之前還不確定陳丫妮遇到了什么難處,但現在聽著村長的話跟語氣,她已經有九成把握陳丫妮多半是在為學費發愁了。
想想也是,村里還有人家連飯都吃不飽呢,供養兩個大學生,對村長家來說,擔子確實太重了。
“不過這個項目目前剛剛啟動,只能覆蓋到京市中醫藥大學這一所學校,”沈予歡補充道,“如果丫妮跟三柱想要得到資助的話,要考這個學校才行。”
中醫藥大學在后世是重本,不過現在受制于時代的發展,中醫學并不受重視,不算是特別好的學校。
村長說過丫妮和三柱學習成績都好,但具體什么水平,能不能考上這所學校,或者是他們的水平是不是遠超中醫藥大學的錄取分數,她都不清楚……
“好!”村長萬分感激:“那我等拿了報考資料,就趕緊告訴他們去!讓他們看看,他們要報就報!”
“好!”沈予歡笑了,聽他這么說,她也表態:“就算他們對中醫不感興趣,或者不想考中醫藥大學也沒關系,要是家里實在困難,我這邊也可以支援一下,村長你盡管開口!”
村長聞言整個人愣住了,慌忙擺手,忘了對方看不見了:“那不用,那哪能行?哎呀,供兩個孩子讀大學,我們咬咬牙也能供,不能再麻煩你了……”
“你可別咬牙硬撐了,”沈予歡一聽這話,更確定他們經濟拮據了:“供兩個大學生可不是容易事,您跟嬸子要是把身體累垮了,那才不值當。我這邊也不是白給,要是需要,就當是我先借給他們的,等他們大學畢業工作了再還我就行。”
心事被說中,村長臉上有些尷尬:“但我們這……”
“你真的不用推辭,村長,你對我們家的好,我們都記在心里呢,你們要有需要,我們能幫上忙,我們也很高興的,”沈予歡打斷他。
隔著電話線,她看不到此時拿著話筒的村長,那雙有些昏花的眼睛已經泛起了淚光:“好……好,那就謝謝你了,予歡。”
“這么客氣干什么?”沈予歡好笑地說,隨即自然地轉移了話題:
“對了,我二叔二嬸他們在家里怎么樣啊?……每次打電話回去他們都說好,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報喜不報憂,只能從村長你這里偷偷打聽一下了,你別見怪……”
沈予歡打聽了一些村長關于她二叔二嬸的情況,又聊了幾句家常,這才掛了電話。
村長連日來壓在心頭的大石頭,仿佛被撬開了一條縫,讓他身上的擔子瞬間卸下來了不少,他放下發燙的電話聽筒,鎖上大隊部的門,高興地朝家走去。
剛走到家門口,就看見陳母打著手電筒正要出門。
“你這大晚上的,要去哪兒?”
“我還能去哪兒?去找你啊!”陳母沒好氣地說,語氣里帶著擔憂:“你這么晚還不回來,我不得去看看?順便給你送點飯!”
說著,她舉了舉手里拎著的鋁制飯盒。
“別去了,我回來了!”村長擺擺手,順手接過飯盒。
陳母把飯盒遞給他,借著月光端詳著他的臉,不由得納悶道:“咋了這是?瞅著你這一臉開心的,有啥喜事?”
昨天鬧分家后,村長表面上看著強硬,說分就要分家。
可都是自己親生的孩子,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,心里哪能真像表面上那么輕松?
再加上要獨自供養兩個大學生……這擔子想想就讓人喘不過氣。
他今天一整天都愁眉不展,陳母還以為他是在盤算去哪里掙錢,怎么這會兒看著這么開心?
村長剛想把自己開心的原因告訴媳婦,結果一抬頭,就看到大兒媳婦正扒著門框,探頭探腦地往他們這邊瞧。
村長立刻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,低聲說:“走,回屋說。”
陳母也看到了在屋門口鬼鬼祟祟的大兒媳,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,跟著村長回屋了。
“咋回事?”一回到屋里,陳母就迫不及待地問,“發生啥喜事了,看你樂成這樣?”
“我剛剛不是在大隊部等予歡電話嗎?”
“對啊!不是說她給丫妮和三柱寄了報考資料嗎?這是好事,你是為這事高興啊?”陳母疑惑。
“不是,我今天高興不是因為這事兒!”
“那是因為啥?你趕緊說,別磨磨唧唧的!”
“我跟予歡通電話,她告訴我,京市有個中醫藥大學辦了什么基金,可以給貧困的學生提供學費跟生活費!”
“啥叫基金啊?”陳母一頭霧水,覺得不靠譜:“這什么基金為什么要給貧困的學生提供學費跟生活費啊?是免費提供的嗎?還是需要給他們什么東西啊?這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兒?”
村長被問懵了:“我也不太曉得……我當時只顧著開心了,不過予歡說這個基金好像跟她有什么關系來著……哎呀,不管怎么不說,予歡肯定不會害我們的!”
后面那句話,他說的是無比的信任。
“那倒是……”陳母聞言也肯定地說道。
對于沈予歡,她也是非常信任的!
雖然因為沈父沈母的關系,村里有不少人說她是白眼狼,但怎么可能?
他們家以前對予歡也就多關照了一些,現在她每次打電話回來都會問候村長,回來了也會叫他們去家里吃飯,有時候寄回來給她二叔二嬸的東西,都沒忘了讓她二叔二嬸拿點過來。
更別說沈予歡對沈予明林珍珍他們了……這樣的孩子要是白眼狼,那世上估計沒有會感恩的人了!
“這事過兩天我就去告訴孩子們,至于他們要不要報,就看他們自己的意愿,”村長說道。
“那他們不報怎么辦?”
村長:“不報咱們再想辦法供他們倆讀書就是了。”
“是,你說得對,”陳母認同地點頭,語氣堅定起來,“他們倆要是真考上大學,我就豁出這張老臉,回娘家找親戚朋友借去!必須把他們送去讀書!”
聽到借錢,村長倒是頓了一下:“今天予歡倒是也跟我說了,她可以借錢給我們。”
陳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:“你主動找她借啊?你咋不跟我商量?”
“我沒主動找,是她自己要借的,”村長說道。
陳母一臉難以置信:“她主動說要借給我們?”
“騙你干嘛?”村長一聽就不樂意了,“予歡這孩子咱們也算了解,她平時對咱們怎么樣你也是知道的,這次還主動寄報考資料回來,知道我們困難,想借錢讓丫妮跟三柱去讀大學,這不很正常嗎?”
陳母被說服了,心里又是感動又是過意不去,喃喃道:“這孩子……”她對他們也太好了!
……
資料到達火車站的第二天一大早,村長就立刻出發趕去了縣城火車站。
拿到那疊沉甸甸的報考資料后,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縣城高中。
登記后走進校園,他憑著記憶一路走去陳丫妮陳三柱所在的班級。
此時,陳丫妮正坐在靠窗的位置,目光望著窗外,她已經看到了父親的身影,臉色卻有些恍惚。
她的同桌正在悠悠的刷著題,注意到陳丫妮遲遲沒動筆,便順著她的目光朝窗外看去,見到村長后詫異地說:“那不是你爸嗎?”
“是我爸,”陳丫妮低聲應道。
“你爸怎么來了?”那同桌聞言卻緊張起來,“他不會知道你要去羊城打工的事了吧……”
“噓!”陳丫妮頓時慌了,連忙捂住同桌的嘴,緊張地看向另一邊——她的雙胞胎弟弟陳三柱那邊。
好在陳三柱此時正埋頭做題,神色專注,根本沒注意她們這邊的動靜。
她這才松開手,埋怨道:“你別說那么大聲,要是我弟知道了,我就去不成了。”
“好,我小聲點,”同桌連忙壓低聲音,看著陳丫妮又轉過頭去,目光再次投向校園外父親那略顯佝僂的身影,
她遲疑地說:“不過丫妮,你成績這么好,年級第一呢,比你弟成績還強,老師都說你很有希望考上大學的,你真不考大學,要跟我一起去羊城打工嗎?”
陳丫妮望著窗外那個瘦弱的身影,明明才五十歲的年紀,遠遠看去卻蒼老得像是七十歲的人……她低低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“為什么呀?”同桌忍不住追問。
她去羊城打工,是因為她成績差,肯定考不上大學,不如早點出去掙錢。
羊城是改開的前沿陣地,這兩年好多年輕人都跑去那邊打工,她的一些堂哥堂姐和朋友也在那邊,所以她也想去。
可她萬萬沒想到,這個很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同桌,竟然問她能不能一起去。
她到現在都想不明白是為什么,這丫頭是不是瘋了?
大學啊,只要能考上,前途一片光明,畢業還包分配工作,何必跟她一起去工廠?
“沒有為什么,就是不想讀了,”陳丫妮有些煩躁地說。
同桌撓撓頭,以為陳丫妮嫌她問得太多,便擺擺手說:“行吧,既然你決定了要去,那就一起去。不過我得等高考完才走,嘿嘿,雖然考不上,但我怎么也得去體驗一下高考!你說你不參加高考,要在高考前一天去,那你就自己先買票過去,我到時候打電話跟我姐他們說,讓他們去火車站接你。”
陳丫妮:“好。”
說完,她立刻拿起一本書,抽出筆,埋頭非常認真地刷起題來。
她同桌看得又是一臉莫名其妙,張口就想問她‘反正都不打算參加高考了,現在又干嘛刷題?’話還沒出口,就聽見靠近門口的同學朝她們這邊叫喚,陳丫妮她爸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