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家坳。
今天是個“好日子”。
至少對李大強來說是這樣的。
雖然那個買丫頭的刀疤臉自從那天走了之后就沒消息了。
尾款也沒送來。
但是那五百塊定金,可是實打實地揣在兜里了。
在這個窮山溝里。
五百塊。
那可是巨款。
夠李大強去鎮上的洗頭房瀟灑好幾回了。
也夠他在村里擺幾桌酒席,顯擺顯擺了。
李大強家的小院里。
此刻正熱鬧得很。
擺了三四桌酒席。
雞鴨魚肉,擺得滿滿當當。
雖然做得不怎么樣,油乎乎的。
但是對于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葷腥的村民來說。
這就已經是過年了。
劃拳聲。
吆喝聲。
還有咀嚼骨頭的聲音。
混雜在一起。
顯得格外刺耳。
李大強穿著一件新買的皮夾克。
雖然是人造革的,還有股子膠皮味。
但他覺得特有面子。
他一只腳踩在凳子上。
手里端著滿滿一碗散裝白酒。
臉喝得紅撲撲的。
像個熟透的猴屁股。
“來來來!喝!”
“今天大家都敞開了吃!”
“管夠!”
李大強豪氣干云地吼道。
唾沫星子噴得滿桌子都是。
“大強哥,你這是發財了啊?”
隔壁二狗子一邊啃著雞腿,一邊諂媚地問道。
“那是!”
李大強得意地揚了揚下巴。
“運氣來了,擋都擋不住!”
“前兩天去鎮上賭了一把,手氣壯!”
他沒敢說這是賣侄女的錢。
雖然村里人都心知肚明。
但這種事,畢竟不好拿到臺面上說。
“哎呀,還是大強哥有本事!”
“咱們村,就屬大強哥最能干!”
一群狐朋狗友紛紛拍馬屁。
為了那口吃的。
臉都不要了。
廚房里。
王桂芬正在忙活。
她也穿了身新衣裳。
大紅色的棉襖。
看著跟個紅包似的。
臉上抹了雪花膏。
香得刺鼻。
她一邊往外端菜,一邊嘴里還不干不凈地罵著。
“吃吃吃!一個個跟餓死鬼投胎似的!”
“那個死丫頭走了就是好!”
“家里都清凈了!”
“再也不用聽那個喪門星咳嗽了!”
旁邊幫忙的一個大嬸,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:
“桂芬啊,那個丫頭……真的送走了?”
“送哪去了啊?”
“這大雪天的……”
王桂芬一瞪眼。
把手里的盤子往桌上一摔。
“送哪去關你屁事?”
“送去享福了!”
“人家大老板看上她了,那是她的造化!”
“再說了。”
“那丫頭命硬,克死了爹媽。”
“留在村里也是個禍害。”
“我這是為民除害!”
王桂芬說得理直氣壯。
仿佛她干的不是傷天害理的事。
而是積德行善的大好事。
那個大嬸縮了縮脖子。
沒敢再吱聲。
其實大家都知道那丫頭是被賣了。
甚至有人看見是被塞進蛇皮袋里帶走的。
但是。
誰會在乎呢?
一個沒爹沒媽的孤兒。
一個只會浪費糧食的賠錢貨。
死了也就死了。
少了張嘴吃飯,村里還能省點救濟糧。
這就是李家坳。
這就是這里的人心。
冷漠。
麻木。
自私。
比這漫天的風雪還要冷。
酒過三巡。
李大強喝高了。
開始吹牛逼。
“我跟你們說!”
“我那個死鬼弟弟,就是個傻子!”
“當兵有什么用?”
“死了連個尸首都沒有!”
“還什么烈士?”
“我看就是炮灰!”
“留個丫頭片子給我添堵!”
“要不是看在那點撫恤金的份上。”
“老子早把她扔河里喂魚了!”
李大強越說越起勁。
完全沒有注意到。
周圍的空氣。
似乎變得有些不對勁了。
先是村里的狗。
那些平時為了搶骨頭打得頭破血流的土狗。
突然全都停了下來。
不再叫喚。
而是夾著尾巴。
嗚嗚咽咽地往墻角里縮。
像是感覺到了什么極度恐怖的東西。
接著。
是桌子上的酒碗。
原本平靜的酒面。
突然泛起了一圈圈細密的漣漪。
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震動。
“怎么回事?”
二狗子有點暈乎。
揉了揉眼睛。
“這地……怎么在晃啊?”
“是不是地震了?”
有人驚慌地站了起來。
“震個屁!”
李大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。
“老子還沒醉呢!地怎么會晃?”
“坐下!接著喝!”
可是。
他的話音剛落。
那種震動感越來越強烈了。
嗡嗡嗡——
一種低沉的、壓抑的轟鳴聲。
從遠處的山谷里傳來。
越來越近。
越來越響。
像是有無數頭巨獸。
正在朝著這邊狂奔。
桌子上的盤子開始跳舞。
筷子掉在地上。
房頂上的積雪簌簌往下落。
“這……這到底是啥聲音啊?”
村民們終于感覺到了不對勁。
一個個放下了手里的筷子。
臉色發白地往村口看去。
李家坳只有一條路通往外面。
平時連鳥都不拉屎。
今天這是怎么了?
“是不是鎮上來修路了?”
王桂芬從廚房里探出頭來。
一臉疑惑。
“修路能有這么大動靜?”
“聽著跟打雷似的。”
就在眾人驚疑不定的時候。
天空突然暗了下來。
原本還是大晴天。
突然就被一片巨大的陰影給遮住了。
狂風驟起。
呼呼呼——
那是比冬天的北風還要猛烈十倍的狂風。
直接把李大強家院子里的簡易棚子給掀翻了。
“哎喲!我的棚子!”
王桂芬尖叫著去護東西。
結果被風吹得摔了個狗吃屎。
桌子上的酒菜被吹得滿地都是。
雞湯潑了李大強一身。
“媽的!誰啊?!”
李大強抹了一把臉上的油。
惱羞成怒地抬頭往天上看去。
這一看。
他整個人都僵住了。
嘴巴張得老大。
喉嚨里發出“咯咯”的聲音。
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。
只見頭頂的天空中。
懸停著十幾架墨綠色的武裝直升機。
巨大的螺旋槳瘋狂旋轉。
卷起漫天的雪花和塵土。
黑洞洞的機炮口。
正死死地指著下面的院子。
指著他李大強。
而在那直升機的機身上。
印著鮮紅的五角星。
還有那個讓所有敵人都聞風喪膽的標志。
那是……
軍隊!
“這……這是……”
二狗子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褲襠瞬間濕了一片。
“這是要打仗了嗎?”
“咱們這……也沒鬼子啊……”
村民們亂作一團。
尖叫聲。
哭喊聲。
此起彼伏。
他們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就是鎮長。
見過最厲害的車就是拖拉機。
哪里見過這種陣仗?
這簡直就是天兵天將下凡啊!
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。
村口的地面。
徹底塌陷了。
那是被鋼鐵履帶碾壓過的聲音。
咔嚓!咔嚓!
幾十輛重型主戰坦克。
撞倒了村口那棵百年的老槐樹。
像是一群鋼鐵怪獸。
轟隆隆地開了進來。
炮塔轉動。
發出一陣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。
所有的炮口。
全部對準了李大強家的院子。
而在坦克后面。
是數不清的裝甲運兵車。
車門打開。
一個個全副武裝、手持鋼槍的特種兵。
像潮水一樣涌了出來。
動作整齊劃一。
殺氣騰騰。
不到一分鐘。
整個李家坳。
被圍了個水泄不通。
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。
李大強傻了。
徹底傻了。
他看著這漫山遍野的軍隊。
看著那些指著自己腦門的槍炮。
腦子里一片空白。
這……這是在做夢吧?
一定是喝多了。
對。
一定是假酒喝多了。
出現幻覺了。
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。
疼。
鉆心的疼。
不是夢。
是真的。
可是……為什么啊?
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。
頂多就是賭個錢。
賣個……賣個孩子。
至于嗎?
至于出動這么多飛機大炮嗎?
這特么是來抓**的吧?!
就在這時,天空中那架最大的直升機上。
傳來了一個經過擴音器放大。
震耳欲聾的聲音。
那個聲音,冰冷,威嚴。
帶著滔天的怒火。
響徹了整個李家坳。
“李大強!”
“王桂芬!”
“你們的死期。”
“到了!”
聽到這個聲音。
李大強雙腿一軟。
噗通一聲。
跪在了滿是油污的雪地上。
他知道。
天,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