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孫無垢收斂了心頭那點不該有的小性子,重新端起了皇后的威儀與賢德,就內帑撥付錦帛的數量、分配標準、發放流程等細節,一一垂詢。李毅也打起精神,憑借對軍務的熟悉和對玄甲軍情況的了解,謹慎而清晰地回答著。
他列舉了渭水之戰中玄甲軍的大致傷亡人數,說明了軍中撫恤的常規慣例,并提出了如何區分戰死者與傷殘者、如何確保賞賜能切實發到士卒及其家眷手中等具體建議。他的聲音沉穩,條理清晰,展現出不俗的實務能力,并非一味只知沖鋒陷陣的莽夫。
長孫無垢坐在鳳簾之后,靜靜地聽著,偶爾就某個細節追問一句。她的目光透過那層薄薄的紗簾,落在下方那個侃侃而談的年輕身影上。看著他認真專注的神情,聽著他務實周全的考量,心中之前那點因“家事”言論而起的芥蒂,不知不覺已煙消云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復雜的欣賞。
這個男人,沙場之上是萬人敵的兇神,此刻談論起這些繁瑣庶務,卻又顯得如此沉穩干練。他就像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,在不同的光線下,會折射出截然不同卻同樣引人矚目的光華。
或許是因為聽得入了神,或許是想更清楚地看清他陳述時臉上的細微表情,長孫無垢下意識地,身體微微向前傾了一些。
就在這時,一陣不知從何處縫隙鉆入殿內的清風,悄然而至。這風極其微弱,甚至未能拂動殿內垂落的紗幔,卻恰好吹向了鳳座之前那一道作為象征性間隔的薄紗鳳簾。
風拂簾動。
那層原本將內外相隔、維持著君臣禮數與安全距離的薄紗,被清風帶起一角,向上微微卷起了一個短暫的、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弧度。
時間,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、凝滯。
李毅正說到關鍵處:“……故臣以為,對于陣亡士卒家眷,除常規撫恤外,或可由地方官府酌情減免部分賦役,以示朝廷恩寵,亦可安生者之心……”
他的話語并未停下,目光也依舊保持著對鳳簾方向的禮儀性注視。然而,就在那簾角掀起的電光火石之間,他的視線,不由自主地、越過了那短暫的縫隙,捕捉到了鳳簾之后,那驚鴻一瞥的景象。
沒有看到完整的容顏,因為長孫無垢在他目光投來的瞬間,似乎察覺到了風的異動,已不著痕跡地向后靠回了鳳座,同時纖手極快地、自然地整理了一下并無凌亂的衣袖,恰好遮掩了可能存在的失態。
但就在那短短的一瞬,李毅看到了。
他看到了一截如同凝脂白玉般細膩光滑的皓腕,在宮裝寬大的袖口下若隱若現;看到了幾根纖長如玉筍般的手指,指甲修剪得圓潤整潔,泛著健康的粉色光澤;更看到了……在那微微傾身時,宮裝交領處因動作而稍稍松開的些許縫隙間,一抹驚心動魄的、細膩如雪的肌膚,以及那隱約勾勒出的、優美而飽滿的弧度輪廓……
那景象,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美玉,在宮燈柔和的光線下,泛著溫潤而誘人的光澤。與她那平日里端莊雍容、母儀天下的氣質,形成了極其強烈的、足以沖擊任何正常男子心神的反差與誘惑!
“嗡——!”
李毅只覺得腦海中仿佛有什么東西炸開,一股熱血不受控制地直沖頂門,讓他的呼吸驟然一窒,后面準備好的話語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!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如同被重錘狠狠敲擊了一下,開始瘋狂地跳動,撞擊著胸腔,發出擂鼓般的聲響,幾乎要掙脫束縛!
他飛快地、近乎是狼狽地垂下了眼瞼,強行切斷了那短暫到幾乎不存在的視線接觸,將目光死死地釘在自己腳下的金磚地面上。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根在迅速發燙,臉頰上也涌起一股難以抑制的熱意。
“……冠軍侯?”鳳簾后,傳來了長孫無垢帶著一絲疑惑的詢問聲。他方才話語的突然停頓,顯然引起了她的注意。她的聲音依舊平和,但李毅卻仿佛從中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……探究?
“咳……”李毅猛地咳嗽了一聲,借此掩飾自己的失態,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腦海中那抹揮之不去的雪白影像。他深吸一口氣,努力讓聲音恢復平穩,接著之前的話頭繼續說道:“……亦可安生者之心。具體減免額度,可由戶部與兵部會同商議,擬定條陳,再呈報陛下與娘娘定奪。”
他的聲音,仔細聽去,似乎比剛才低沉沙啞了半分,但總算沒有再次中斷。
長孫無垢靜靜地聽著,鳳簾之后的她,臉頰上也悄然飛起了兩抹淡淡的、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紅暈。方才那陣風,那簾角的掀起,以及下方那道驟然投射進來、又迅速避開的灼熱目光……以她的聰慧和敏銳,又如何會毫無所覺?
她甚至能感覺到,在那瞬間,那道目光中所蘊含的、并非臣子對皇后的敬畏,而是一種……屬于男子對女子的、純粹的、帶著驚艷與占有欲的炙熱!
這種感覺,讓她心尖微微一顫,一種難以言喻的羞赧與悸動,如同細微的電流般竄過四肢百骸。她下意識地并攏了雙腿,收攏了衣襟,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短暫一瞥所帶來的無形侵略。
殿內的氣氛,再次變得微妙起來。表面上,君臣依舊在商議著公務,一問一答,有條不紊。但在那薄薄一層鳳簾的兩側,某種無形的、曖昧的、躁動不安的東西,已然在空氣中悄然彌漫開來。
李毅強迫自己集中精神,專注于應對皇后的提問,但腦海中那抹雪白的驚鴻,卻如同烙印般深刻,不斷干擾著他的思緒。他只能憑借強大的意志力,維持著表面的鎮定。
而長孫無垢,雖然依舊保持著皇后的端莊坐姿,但心思卻已難以完全集中于所謂的“撫恤章程”之上。下方那個年輕侯爺強自鎮定的模樣,那微微泛紅的耳根,以及方才那瞬間灼熱的目光,都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心緒不寧。
這次原本帶著些許興師問罪意味的召見,最終卻以一種始料未及的方式,在兩人心中,都投下了一顆難以平靜的石子。
不知過了多久,關于撫恤之事終于商議出了一個大致框架。
“有勞冠軍侯了,具體事宜,本宮會交代下去,與相關部門對接。”長孫無垢的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平和,但細聽之下,似乎少了幾分之前的疏離,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……柔和?
“此乃臣分內之事。”李毅躬身行禮,“若娘娘沒有其他吩咐,臣……告退。”
他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座讓他心率失常的宮殿。
“嗯,侯爺退下吧。”長孫無垢輕聲道。
李毅再次行禮,然后保持著躬身的姿態,一步步后退,直至殿門方向,方才轉身,快步離去。那背影,竟帶著幾分倉促與逃離的意味。
望著他消失在殿外的身影,長孫無垢獨自坐在鳳簾之后,久久未動。她伸出手,輕輕撫過自己依舊有些發燙的臉頰,美眸之中,神色復雜難明。
清風無意,簾卷春光。
這一瞥,雖短暫,卻已在彼此心湖,投下了無法抹去的漣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