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云宗的“仙法交流會”設(shè)在主峰“問道坪”,是宗門最熱鬧的日子之一。往年多是長老論法,弟子們聽個熱鬧,可今年的布告一貼出來,所有人都被“槍招記憶法”幾個字釘住了腳。趙虎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,后面跟著小小的注釋:林真人指授。
“林真人”這三個字,像顆石子投入湖心,漣漪迅速擴散成了漩渦。
林凡帶著清虛子到場時,問道坪已擠滿了人。內(nèi)門弟子、外門弟子,甚至不少雜役都伸長脖子往前看。主座上空著宗主和幾位長老的位置,只有莫長老一人端坐,眼皮微垂,手里盤著兩枚鐵核桃,發(fā)出不緊不慢的、令人心頭發(fā)緊的摩擦聲。
趙虎一身勁裝,手提長槍,站在場中,額角有汗。他看見林凡來了,眼神亮了亮,隨即又繃緊。他身后站著十幾個內(nèi)門弟子,以他馬首是瞻,但也有幾個離得稍遠(yuǎn),神色間帶著審視和明顯的不以為然。
“趙師弟,”一個身形頎長、面皮白凈的弟子搖著折扇走出人群,正是內(nèi)門另一位天才,李慕白,筑基中期,以一手“分光掠影劍”聞名,出了名的清高自賞,“你當(dāng)真要在諸位同門面前,演示那什么……‘宮殿’法?”
他故意將“宮殿”二字咬得輕佻,引起一片低笑。趙虎臉一紅,握槍的手緊了緊。
林凡不疾不徐地走到趙虎身邊,對李慕白拱了拱手:“李師兄若有興趣,何妨一看?趙師兄今日所展,并非妖法邪道,乃是取巧用功之法門,旨在提升我輩修士參悟攻伐之道的些許效率罷了。”
他話說得謙遜,卻堵住了“邪法”的指控。清虛子飄在他肩頭,半透明的身體在陽光下幾乎看不見,只有離得極近的趙虎能感覺到一絲微涼的氣息拂過耳畔。
“哼,巧言令色。”李慕白折扇一收,不再看林凡,只對趙虎道,“趙師弟,請吧。讓師兄看看,你這‘宮殿’里,可藏得住我‘分光掠影劍’的一擊?”
挑釁意味濃得化不開。場上氣氛頓時緊繃。
趙虎深吸一口氣,看了林凡一眼。林凡微微點頭,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:“記著‘槍招宮殿’的門廊、主廳、側(cè)室,按順序‘走’一遍。你的槍,自己會動。”
趙虎閉目凝神,心中快速閃過林凡昨日幫他構(gòu)筑的畫面:巍峨宮殿,大門是“青云槍訣”起手式,門廊柱子是二十七式基礎(chǔ)槍招的形態(tài),主廳里是“云龍三現(xiàn)”“風(fēng)卷殘云”等殺招的立體動態(tài)影像……
他驟然睜眼,低喝一聲,長槍一抖,槍尖如寒星乍現(xiàn)。
“第一式,青云出岫!”
槍勢沉穩(wěn),與往日無異。觀望人群中響起幾聲不以為然的“嗤”聲。
趙虎心無旁騖,按照“宮殿”順序,腳步滑動,槍隨身走。“第二式,撥云見日!”“第三式,長虹貫日!”……一式接一式,流暢自然,中間銜接毫無滯澀,甚至比平日練習(xí)更快了半分。
漸漸地,觀望的弟子們不笑了。趙虎的槍法他們熟悉,但這般行云流水、幾乎不用思考間歇的連貫施展,實屬罕見。尤其幾個和趙虎切磋過、深知他時常在復(fù)雜變招時卡殼的內(nèi)門弟子,眼睛都瞪大了。
“第十七式,回馬望月!”趙虎旋身疾刺,這一式轉(zhuǎn)折最難,他以往十次有三次要使老。但此刻,他腦海中對應(yīng)“宮殿”中一座拱橋的槍招影像清晰無比,身體仿佛被記憶牽引,槍尖劃出一道完美圓弧,勁力分毫不差。
“好!”有外門弟子忍不住叫出聲。
李慕白的臉色沉了下去。
趙虎精神大振,二十七式青云槍法一氣呵成。最后一式“定鼎山河”使完,他收槍而立,微微喘息,臉上卻帶著難以置信的興奮。成了!真的成了!往日需苦思拆解的招式,今日仿佛活了過來,自動流淌!
短暫的寂靜后,問道坪上爆發(fā)出熱烈的掌聲和議論聲。
“太快了!我都沒看清他怎么變的招!”
“趙師兄這槍法,比半月前大比時利索多了!”
“難道那‘記憶宮殿’真有用?”
質(zhì)疑依然存在,但已被驚嘆和好奇壓倒。不少弟子看向林凡的眼神,從之前的審視、懷疑,變成了探究和一絲火熱。若此法真能提升修煉效率……
“雕蟲小技。”一個冰冷的聲音壓過嘈雜。
莫長老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,手中鐵核桃停轉(zhuǎn)。他目光如電,掃過趙虎,最后落在林凡身上。“槍招使得快些,便是仙法了?我輩修士,修的是大道,是靈力本源,是御使天地偉力的神通!你這取巧之法,于境界突破、于靈力積累、于神魂壯大有何裨益?不過讓弟子多記幾招凡俗武技罷了,徒耗光陰,誤人子弟!”
一番話,如同冰水澆下。剛剛升騰的熱烈氣氛為之一窒。許多弟子臉上露出恍然和遲疑。是啊,記得再熟,槍法再好,突破不了境界,又有何用?
林凡心中暗嘆,這老狐貍,一句話就切中了要害,也戳中了許多修士內(nèi)心深處的隱憂與功利心。他正待開口,清虛子卻搶先一步,飄到了莫長老面前。
“老頭,”清虛子的聲音只有林凡和莫長老能“聽”見,是一種直接響在意識里的細(xì)語,“你心里在怕。”
莫長老瞳孔微微一縮。
“你怕他這套‘沒用’的法子,萬一真有用,會動搖你花了三百年才穩(wěn)固的‘道’。”清虛子半透明的身體在莫長老眼中似乎清晰了一瞬,兜帽下的陰影里,仿佛有眼睛在看著他,“你更怕弟子們心思活絡(luò),不再把你那套‘苦修、頓悟、機緣’的舊經(jīng)當(dāng)唯一真理。你的‘道心’,快被‘怕’蛀空了,所以火氣這么大,鐵核桃都快被你盤出火星子了。”
莫長老臉色鐵青,握著鐵核桃的手指關(guān)節(jié)發(fā)白。他猛地一揮袖,一股無形的氣勢蕩開,清虛子被逼得后退幾步,半透明的身體一陣波動,顯得稀薄了些。
“放肆!”莫長老怒喝,卻是沖著林凡,“管好你的靈體!再敢窺探長老心神,門規(guī)處置!”
這一下,所有人都看出莫長老動了真怒,卻不明所以。只當(dāng)是那吞云怪惹惱了長老。
林凡將清虛子喚回身邊,感覺到分身傳來一陣虛弱和“吃撐了”的怪異滿足感——剛才那一下,清虛子似乎從莫長老勃發(fā)的怒意中“吞”到了不少東西。他安撫地拍了拍清虛子(手穿過了半透明的身體),面向眾人,朗聲道:
“莫長老所言甚是。修仙大道,境界根本。林某此法,從未敢言可替代苦修靈力、感悟天道。它只是一件‘器’,如同利劍之于劍修,丹爐之于丹師。有人用此法記槍招,有人或可用來記符文、陣法脈絡(luò)、丹方配伍、甚至靈力運行之細(xì)微關(guān)卡。它不增修為,但或可省下些許死記硬背、徒勞試錯的光陰,將這光陰,用于真正的‘悟道’與‘修行’上。”
他語氣平和,不卑不亢,將“記憶法”定位為“輔助工具”,既回應(yīng)了莫長老的指責(zé),又給眾多底層弟子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。是啊,如果記槍招有用,記別的呢?
場中再次響起嗡嗡的議論,這一次,更多是帶著思考和興奮。不少外門弟子和天賦平平的內(nèi)門弟子眼睛亮了。他們不缺苦功,缺的正是效率和方法!
李慕白見莫長老未能壓下林凡,折扇一展,冷笑道:“巧舌如簧。既然如此,林‘真人’,你可敢與李某也‘論道’一番?不比武藝,就比‘記憶’!我有一卷《小衍陣圖》,共計基礎(chǔ)陣紋三百六十,變化組合十二萬九千六百種。給你三日,不,給你十日!你若能記下并推演出十種有效變化,李某便心服口服,也尊你一聲‘真人’!若不能……”他折扇一合,指向山門,“就請自便,莫要再以虛言惑亂我青云宗弟子!”
《小衍陣圖》!在場的陣法師倒吸一口涼氣。那是筑基期陣道入門最繁復(fù)的圖譜之一,三百六十基礎(chǔ)陣紋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,變化無窮,尋常陣法師鉆研數(shù)年,也未必能掌握其百分之一。十日推演十種有效變化?簡直是天方夜譚!
壓力瞬間全壓到林凡身上。所有人都看著他。趙虎想說什么,被林凡用眼神制止。莫長老面無表情,眼中卻閃過一絲冷光。
林凡摸了摸懷里的元神仙鏡碎片,鏡鈕處,那“噬”字血絲微微發(fā)熱。他知道,這既是危機,也是機會。若接下并完成,他在青云宗的“法理”將初步立住。若不成,或退縮,此前所有經(jīng)營,頃刻化為泡影。
他抬起頭,迎著李慕白挑釁的目光,緩緩開口,聲音清晰傳遍問道坪:
“何須十日。”
“請李師兄取出陣圖,林某此刻便看。半個時辰后,推演變化給師兄看。”
全場嘩然!
李慕白先是一愣,隨即怒極反笑:“好!好!好一個狂妄之徒!取圖來!”
他身后一名弟子立刻捧上一卷非帛非革的古老卷軸。李慕白將卷軸凌空一展,靈力注入,頓時,無數(shù)閃爍著微光的復(fù)雜紋路浮現(xiàn)在卷軸上方,緩緩旋轉(zhuǎn)流動,浩瀚如星圖,精密如機械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這《小衍陣圖》的復(fù)雜,遠(yuǎn)超想象。
林凡走到陣圖前,抬頭凝視。清虛子緊緊貼在他身邊,半透明的身體似乎也因緊張而繃直。
無人看見,林凡的瞳孔深處,倒映著那三百六十枚流轉(zhuǎn)的陣紋,而他懷中的元神仙鏡碎片,那饕餮獸首的金色眼睛里,“噬”字血絲,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,緩緩蔓延開來。
(第十一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