洞窟內,衛清漪一道青色劍光揮出,準確地命中了目標。
掛滿深灰色粘液的無相鬼被她一劍削下了半條腿,無法再保持站立的人形,只好怨氣沖天地扭曲變形,重新接回自己掉落的肢體。
跟這位陪練打了不知多少場以后,她已經掌握了相當的技巧。
比如,她早就發現,雖然它不像正常人一樣被刺穿心臟會死,但還是存在某種弱點的。
只是這個弱點不同尋常,很難捕捉,而且連位置也可能會變化,她必須有一定次數的嘗試后才能抓到,目前還沒有完全成功過。
不過就算這樣,至少也比純打消耗戰要強多了。
當然,隨之而來的是,陪練對她的怨氣看起來已經越來越大了。
要不是有裴映雪在這里,衛清漪很懷疑,它恨不得馬上就給她咬下來一塊肉。
某種程度上說,其實也可以理解,畢竟它是單方面挨揍挨了這么久,明明早就想吞吃她的血肉,卻只能光看著。
衛清漪的目光飄向裴映雪,心里琢磨著怎么鋪墊自己想走的事:“咳,我其實覺得……”
雖然平心而論,她現在的日子并不難過,可不管怎么說,她還是得想辦法回家的,而作為穿書者,最可能的回家方式應該就在這篇小說的主角身邊。
所以,她不可能永遠呆在這兒,肯定要去找本文的男主,走劇情主線。
哪怕裴映雪對她再好,回家也是第一要務,更何況他還這么危險莫測的,居然有個會突然出現的黑化人格。
這都不跑就是腦子有問題了。
還沒等她開口,裴映雪卻忽然道:“你可以離開了。”
她睜大了眼睛:“啊?”
這、這么容易嗎?
不過她馬上就發現,這句話是對剛剛被蹂躪過的無面怪物說的,不是對她說的。
怪物依然垂涎著她,遲遲不走,但迫于裴映雪在場,又不敢對她做什么。
被他說出來后,怪物一抖,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走了。
裴映雪這才轉回目光,唇邊帶著著笑意,但眼神平靜:“你剛剛想說什么?”
衛清漪遲疑了一瞬,在想他剛剛是不是故意的。
然而他垂眸望著她,依然是溫柔含笑的模樣,仿佛天上月,云中雪,澄明得讓人無法心生猜疑。
看著這張沒有瑕疵的臉,她可恥地打消了剛才的念頭。
一方面,裴映雪是她在巢穴中的保護者,另一方面,她也必須遵從他想要的一些規則,比如極其規律的作息,還有每天雷打不動的某些步驟。
這些步驟多半是在睡覺之前。
夜間,到了床邊,她還沒有抬起手,裴映雪就自覺地向她微微俯身:“這樣方便么?”
衛清漪一愣,馬上意識到,這是等她幫他解開系上去的發帶。
從睡在這張床的第一天起,就是她給裴映雪束的頭發,所以后來的每一天,這個步驟都保留了下來。
很多次之后,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么做。
這么多天以來,他們的相處像一種互相影響,在讓她變得更依賴他的時候,他也在越來越習慣于她的存在。
她邊想著,一邊思緒復雜地抬起手,給他解了下來:“好了。”
裴映雪在床邊坐下,等待她把發帶收到柜子上。
除了用作床的石臺本身之外,這里的一切家具和陳設都是她放的,應該說,所有人活動的痕跡,也基本上都是她造成的,因為他并不需要。
床旁邊甚至還有一個鏤空的木柜,上面擺著很多她日常需要的東西,比如梳子,發帶,一些書籍,諸如此類的。
跟最開始比起來,這里幾乎可以算是一個正常的住所了。
所以衛清漪把話咽了回去,因為她的感覺告訴她,直接對裴映雪提出這個要求不是個好主意。
他如果愿意讓她走的話,就不太可能讓她對這里造成如此多的改變。
他看起來不是個輕易改變的人。
衛清漪走到床邊:“怎么還坐著,不睡下嗎?”
裴映雪道:“我在等你。”
她哦了一聲,解開自己的頭發,目光不自覺落在他身上。
裴映雪的儀表向來非常端整。
在脖子以下,他就只有手和手腕露在外面,平時連鎖骨都被外袍遮得嚴嚴實實,也就是睡覺脫下外衣才會偶然露出來。
但是明明她穿進來之前,這里并沒有別人。
巢穴里空蕩蕩的,外面的尸骨又風干得像香脆餅干一樣,法醫看了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,肯定也不可能跟他交流。
那他整天穿得這么正經干什么?反正也沒人看啊。
衛清漪不是很理解,不過她感覺問這個顯得她像覬覦美色的流氓,所以她一直沒好意思問。
視線向下,雪白的衣袖因為坐姿而微微卷起,露出下面的手腕。
銀質的細鏈纏在他蒼白的右腕上,鈴鐺輕晃,有種別樣的美感。
她頓時有點出神。
這根鏈子,要是一開始系在他腳踝上,感覺也會很合適的樣子,貌似更刺激一點。
……停,她想到哪里去了。
上床之前,她發現裴映雪有些遲疑。
“怎么了?”衛清漪回過頭。
裴映雪沉默片刻,語調輕柔地問:“你還想和我睡在一起嗎?”
他的神色微妙,看不出想聽到什么樣的回答。
衛清漪一怔,然后意識到,他是在說昨天夜里的事情。
“這倒確實是個問題。”但她早就想得很開了,“不過,就算你不和我一起睡,也沒有什么區別吧?”
對他來說,整片地方都如同無人之境,來去自如,不管在哪里,要接近她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,所以睡不睡一起根本沒影響啊。
換句話說,就算有危險,反正也不是不呆在一起就能解決的,那還不如放在身邊,至少心知肚明。
裴映雪低聲道:“……也是。”
他眸中有一閃而過的情緒,難以分辨,很快隱沒下去。
衛清漪不知道這個答案他是不是滿意了,但她反正也沒得選,不如痛快一點。
她從他身邊過去,在里面躺下,蓋上了被子,因為訓練有點酸痛的身體放松了下來。
其實這里的東西只是看起來像石質,實際上都不好說到底是什么不可名狀的古怪成分,包括她睡的這座石臺在內,隨時可能變成觸手。
但是衛清漪一般避免讓自己想這個問題,畢竟怎么著都得睡。
想東想西不如數綿羊,還能早點睡著。
她躺在那里,看似毫不設防地暴露出自己的要害。
裴映雪轉過身,沒有立刻睡下,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頸上。
看起來很健康,充滿生命力,下面藏著潺潺流動的血液,偶爾血流加快的時候,皮膚上會泛起紅暈。
她一向很懂得怎么求全。
其實他明白,她并沒有現在看起來的那樣柔弱,就像一開始,她會警惕地防備他,隨時準備用自己的劍給他狠狠的一擊。
但她后來就不再這樣做了。
在明知無用的情況下還徒勞掙扎,是一件浪費精力的事情。
她會像野獸主動向同類暴露咽喉一樣,果斷地對強者示弱,以換取和平的機會。
極為敏銳,也極度機警。
所以,他的確可以給她一些關于安全的保證。
裴映雪慢慢俯下身,夜明珠的微光投下他所帶來的陰影,籠罩著她紙一樣薄弱的肌膚。
衛清漪感覺到一陣若有若無的寒意。
到目前為止,絕大多數時候,都是她在找理由接近裴映雪。
但輪到他主動靠近的時候,往往伴隨著巨大的壓迫感。
她的心臟怦怦直跳,但完全不是因為心動,而是緊張中夾雜著一點驚惶。
難道她剛剛的回答有哪里讓他不滿意了?不應該啊?她明明已經很盡力表示誠意了吧?
衛清漪強迫自己開口,極力穩定聲音:“還不準備睡……”
“你要記得,我告訴你的咒言。”
在她忍不住要先發制人前,裴映雪停在她頸側,冰冷的長發垂到了她的鎖骨上,發絲掠過咬痕的位置,帶來一絲刺癢。
但她來不及注意,因為他在她耳邊低聲念誦了一小段像咒語般復雜的辭句。
迂回曲折,有著奇異的音調,卻又莫名讓人覺得和諧。
由于來得太過突然,衛清漪沒能馬上反應過來他的話:“這是……什么咒言?”
然后,目光所見的景象讓她呆了一瞬。
她第一次見到了,他所說的咒鏈的全貌。
在這句咒言被他自己說出口的瞬間,看起來沉重而冷硬的黑色枷鎖立刻浮現在他頸項間,牢牢地箍住了其下的皮膚,如同對待囚徒最嚴厲的鐐銬。
那些枷鎖勒得非常之緊,緊得深深嵌入皮肉,好像要在蒼白的顏色上勒出深紅的印痕,單是看著都讓人有種要窒息的感覺。
手上和腳上的,同樣明顯,沉甸甸地墜在那里。
也許是因為枷鎖的束縛,裴映雪的聲音也不像平時那樣全然冷靜,微微帶了喘息,有些異樣的喑啞。
“從今往后,一旦我要傷害你,就立刻念這句咒言,喚醒鎖鏈,它會保護你。”
衛清漪怔怔地看著枷鎖,一時沒有回過神來。
她確實知道他身上的枷鎖有時候會被觸發,雖然到目前為止,她還不能完全肯定觸發的條件到底是什么,根據猜測,應該是情緒劇烈波動的時候才會出現。
但這是第一次,裴映雪告訴她主動喚醒的方法。
“……好。”她半天才道,“我記得了,謝謝你。”
可是,不知道為什么,在聽到她說這句話后,他反而很快地抽身離開了,連一絲她裸露在被子外的皮膚都沒有碰到。
他也沒有再看她,只是別過臉,以一種極度克制的語氣,輕聲說:“那便睡吧。”
衛清漪愣了一下,忽然想起來,她剛剛又提到了感謝,那按照他們之間的慣例,好像本來應該要親啊。
但他這回竟然沒有說。
那她當然也是不會主動去提的。
再仔細回想一下,雖然禮儀的說辭至今還沒有被揭穿,但是在昨夜的意外事件之后,裴映雪貌似就沒有再親過她了。
難道他是為了避免再出現類似的狀況?
衛清漪想明白這件事,不由得松了口氣。
反正對她來說,不管他是因為什么,總之,能在歪路上懸崖勒馬總是件好事。
一件事情做得太多,就難免往更深入的方向發展下去,她不知道裴映雪會不會因此而好奇,真正的親吻是什么樣的。
他會覺得那種更深的吻太過于親密,還是會感興趣呢?
主要是她也沒有嘗試過。
不過如果要嘗試的話……衛清漪思緒蔓延到這里,當即兩眼一閉,把被子蒙過發熱的臉,心想還是好好睡覺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