腥膩。
潮濕。
濃重的銹氣。
衛(wèi)清漪虛弱地合著眼,蜷在冰冷的石臺上。
她身下平整的臺面上,如飛龍走蛇一般鏤刻著繁復(fù)的古老花紋。
那些花紋仿佛是用某種不常見的手法刻成,不同于任何一種規(guī)整而明晰的仙家法陣,相反,時而聚斂如豎立的眼瞳,時而又蔓延如森森的尖銳獠牙。
構(gòu)成這些花紋的細細凹槽里,黏膩的艷紅血液正在逐漸淌入。
那是她的血。
鮮血源源不斷地從她的傷口中流出來,染紅了少女身上繡著芝蘭與白鸞的衣袍,組成這場血腥儀式中的一部分。
幾個身穿紅色長袍,兜帽遮臉的人圍繞著祭臺,用嘶啞的聲音互相交談:
“血足夠了嗎?為何她的腹部還看不出任何反應(yīng)?”
“按古籍筆記上的記載,法陣應(yīng)當會引來圣主的關(guān)注,只要圣主投來注視,降生的圣胎便會在被獻祭的新娘體內(nèi)孕育……但孕育需要時間,再等等看。”
“你們確定法陣真的沒有問題?”
“我是完全按照記載來刻畫的,只是那本筆記有點殘缺,但圖案應(yīng)該是正確的!”
“可是已經(jīng)等了這么久了!再放下去,她的血都要流干了,還要如何承載圣胎的降生,除非是……”
“不對!!”
一人忽然面露驚慌,提高了聲音大喊:“你們快看,有問題!這個法陣一定有問題!”
在他脫口而出的一瞬間,血終于流滿了整個祭臺,將那些花紋浸透,異變突起——卻不是他們想象的那種。
祭臺上的新娘一動不動,身體也依舊沒有任何變化,變化的是她身下的祭臺。
祭臺在塌陷。
石頭詭異地開始軟化,像流水一樣淌下去,融化、消失,眨眼之間,就變成了一個看不到絲毫光芒的漆黑空洞。
“不!肯定是有哪里弄錯了!”離得最近的紅袍人手中一閃,頃刻長出了尖利的骨刺。
他猛然撲了上去,試圖把祭品留下來。
然而已經(jīng)反應(yīng)不及。
黑洞如同張開的血盆大口,轟然倒塌的巨石。
瞬息之間,便將其中的人吞噬。
……
衛(wèi)清漪回憶起自己穿書的第一幕場景,心累地嘆了口氣。
別人穿進男頻文,好歹也是主角團的一員,跟著男主打怪升級換地圖,吃不上肉也能蹭口湯吧。
怎么到她開局就是被一群邪教徒獻祭了?。。?!
沒錯,當前她所處的是個男頻小說世界,而開始時那些穿紅袍的邪教徒,都是原著一個反派組織的成員。這些人之所以獻祭她,是要為他們崇拜的神明獻上新娘。
但這個新娘不是那種正兒八經(jīng)的新娘,只是單純的工具人一個。
因為邪魔搞事通常不會直接本體上陣,所以新娘的作用就是為邪魔孕育一個在人間的分身,孕完就死那種,可以說是究極反人類行徑。
問題是,那些邪教徒用的是不知道從哪搞到的殘缺秘籍,所以法陣有錯誤。
本來想要的是子嗣降生,結(jié)果給他們搞成了單向傳送,把她傳到了另一個根本不知道是哪的地方。
衛(wèi)清漪回憶完這些,忍不住握緊了劍柄,內(nèi)心咬牙切齒地暗暗發(fā)誓。
等她從這里出去,非得把那群該死的邪教徒全都大卸八塊不可!
然而,詛咒罪魁禍首也并不能解決她現(xiàn)在的處境。她已經(jīng)被困了兩天,在一個烏七八糟的洞窟里。
衛(wèi)清漪深吸一口氣,第不知道多少次重復(fù):“有人嗎?”
“……”
周圍依然如常地一片漆黑,沒有任何回音,看來是指望不上外力幫助了。
她動了動手指,總算勉強湊出了一點快枯竭的靈力。
前兩天她也不是不想,主要是動不了,畢竟被放了那么多血,放在現(xiàn)實里能活著那簡直是醫(yī)學(xué)奇跡了?,F(xiàn)在她能活動,除了玄幻世界的法則使然以外,沒準還有穿越的因素。
在她穿進來之前,原身肯定是真的死了。
為什么她能確認這一點呢?因為原身就是本文男主那早逝的白月光小師妹。
男頻文里最廣為人知的類型自然是龍傲天流,但這本不是,是另一大主要流派,復(fù)仇爽文流。
所以男主從小到大基本上就在不斷重復(fù)“親人被殺—報仇—朋友被殺—報仇—白月光被殺—報仇”這種循環(huán)的行動軌跡,主打一個天煞孤星,粘誰誰死。
衛(wèi)清漪穿的就是第三環(huán)節(jié),這位白月光出場沒多久就光速去世,只起到一個讓男主跟邪教結(jié)仇的作用。
其實,穿進來的第一天,她也想過,要不就這么死了算了,沒準能直接穿回去。
誰會想留在這種鬼地方啊。
但事實證明,無論理智如何作想,真正在面對死亡的時候,求生的人性本能還是會壓倒一切。
衛(wèi)清漪艱難地用還在疼痛的手支撐自己坐起來,舉起劍,讓劍身的光芒照映出更大的范圍。
這把會根據(jù)晝夜而變換光芒的劍相當珍貴,是原身的本命靈劍,可能是由于綁定了的緣故,竟然和她一起傳送了過來。
光芒終于照亮整個洞窟的瞬間,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原本的判斷有誤。
之前想叫人完全是無用功,再怎么呼喚也不會有回應(yīng)。
因為目光所及,除了她之前躺著的這片平整的祭臺以外,其他所有地方都是漆黑的石頭,但是這些石頭長得相當奇怪。
表面凹凸不平,小孔和突起多得能讓人密集恐懼癥大爆發(fā),但整體上看起來又非常光滑,像是被流水長久沖刷過之后形成的那種滑膩膩的質(zhì)感,每一分都潮濕得好像能從內(nèi)里滲出黏液來。
很詭異,但還有更詭異的。
這個洞窟沒有入口,更沒有出口。
它是全封閉的。
衛(wèi)清漪呆了半晌,不信邪地挪到了石臺邊緣,決定走到石壁面前再看看。
但因為鞋子在被傳送過來的時候被弄掉了一只,她索性把另一只也踢掉,直接赤腳踩在了地面上。
“嘶。”
踏上地面的剎那,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。
好怪異的感覺。
冰涼,潮濕,滑膩,這都是通過視覺就可以想象到的特質(zhì),但她沒想到的是,地面……居然是軟的。
她像是踩在了什么軟體動物的身體上。
而她離開祭壇的這個舉動,正在喚醒它們。
衛(wèi)清漪下意識邁步,卻發(fā)現(xiàn)根本邁不動,她用劍的光芒照亮,才發(fā)現(xiàn),自己已經(jīng)陷在了地面里。
不。
不對。
是地面纏上了她。
那些滑膩又冰冷的“地面”……變成了許多蛇一樣的黑漆漆的觸手。
它們就像被驚醒的活物,一旦貪婪地捕捉到了獵物的蹤跡,立刻接連不斷纏了上來,如糾纏的發(fā)絲般生長,眨眼間就漫上了她的小腿。
這到底是些什么東西!
衛(wèi)清漪頭皮發(fā)麻,揮劍就砍,卻連劍也被纏住了片刻,好不容易才掙脫出來。
一番用力,她本就沒好全的傷口再次崩裂了。
血又流了出來,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。
這是個很不妙的信號,似乎讓那些觸手更加興奮了,它們飛快地攀附而上,轉(zhuǎn)瞬之間越過了膝蓋,眼看著都快纏到了她的大腿上。
這樣下去絕對要糟。
衛(wèi)清漪心一橫,從已經(jīng)油盡燈枯的靈力里強行擠出了最后的一星半點。
她把靈力注入劍里,當場就要給這些怪物來個劈斬。
“它們是斬不斷的?!?/p>
一個淡淡的聲音從她背后響了起來。
聲音很好聽,如果是前一天,她可能會很高興聽到,可現(xiàn)在,衛(wèi)清漪已經(jīng)確認,這個洞窟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,而且完全封閉。
她人都麻了。
鬼故事??!
可是不管怎么說,事已至此。
老話怎么說來著……狹路相逢勇者勝,大不了跟鬼拼了!
衛(wèi)清漪把劍橫在身前,警覺地轉(zhuǎn)過身:“你是誰?”
然而,身后的景象映入眼簾的瞬間,她怔了一下。
來人看著并不像鬼。
相反,他白衣銀冠,清艷如雪,身著素凈的道袍,每一寸都極為整潔,連衣身上的流云也纖塵不染,似潔凈而無瑕的霜雪美人,雙眸平靜地直視著她。
那樣澄澈寒冷的眸子,黑與白如斯分明,如同一輪完整的滿月倒映在湖泊上,令人不忍心抗拒。
“我是誰,并不重要……重要的是,它們想要你?!?/p>
這位冷美人看了眼她腿上纏繞的黑色觸手,語氣平淡地說出了一個驚悚的事實。
“想要把你吃掉?!?/p>
幽閉空間。
突然出現(xiàn),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。
還有周圍源源不斷的觸手。
衛(wèi)清漪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:“那……你有什么辦法嗎?”
但來人沒有回答,反而不緊不慢地朝她走近了幾步,到衛(wèi)清漪快忍不住追問,才緩緩道:“你是在求我?guī)湍忝摾幔俊?/p>
這句話的重點是……求?
“沒錯,我在請求?!毙l(wèi)清漪很識時務(wù)。
他的身份不明,但能忽然出現(xiàn),而且走過來的時候一點沒有受到這里古怪的影響,應(yīng)該有解決辦法。
但她其實也沒有完全放下防備,依然緊握劍柄,心想如果對方來者不善的話……至少得象征性垂死反擊一下吧。
那人打量她片刻,微微笑了。
他走了過來,把衛(wèi)清漪從纏繞的觸手堆里拎了出來。
沒有夸張,真的是拎。
他的動作輕松得就像拎起一只貓的后頸,把貓從糾纏住爪子的長毛地毯上解救出來。
剛才還張牙舞爪,肆意侵犯的觸手好像被什么威壓震懾,再也不敢動彈。
她就這樣直接被放回了石臺上。
“好了?!彼麤]什么表情變化,連笑容的弧度都一成不變,好像絲毫沒有費力。
……就這么簡單?
衛(wèi)清漪不可置信了半天,最后斂起情緒,用最真誠的態(tài)度道:“謝謝你,多虧你了。”
不管什么情況,好歹是幫了她一個大忙。
她繼續(xù)說:“還沒自我介紹,我是衛(wèi)清漪,清虛天小寒峰的人,你也是修仙者嗎?我能不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?”
她不清楚這是書中世界的哪個位置,但有一件東西,在原身的記憶里略顯熟悉。
他的道袍。
至少看起來是仙門的衣服,可惜她認不出來是哪家。
但是對前一個問題,來人沒有回答。他只回答了后一個。
“裴映雪。”
他的聲音柔和而平靜:“我的名字是裴映雪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