岑蘇沒有刻意裝作不在意,她想知道此刻商昀會作何反應,于是目光直直落在他臉上。
他們這樣的家庭,到了適婚年齡,父母勢必會安排聯姻。聯想到他剛才出去接的那通電話,多半與相親有關。
商沁嫌棄二哥出的是餿主意,以她對大哥的了解,根本不可能讓二哥陪著去相親。
但她一時也沒想到更好的辦法,便用胳膊肘撞了撞二哥,催他趕緊想辦法。
商韞轉向妹妹,沒領會她的意思:“怎么了?”
商沁委婉道:“大哥相親,你跟著去不合適。”
“不合適也得合適。”
“……”商沁想了想,“要不我陪大哥去吧。”
相親場合,妹妹總比弟弟合適些。
商昀瞧著擅作主張的兩人,余光掃見岑蘇正打量自己。他略側過臉,對上她的視線,但隨后他又看向自己的弟弟妹妹:“你們倆別爭了,誰都不用陪。下午的相親我推了。”
在他說這句話之前,岑蘇還在想,如果他下午去相親決定聯姻,那她從今天起就不會再聯系他,這頓飯當是告別。
他現在推了相親,不過是不愿被婚姻束縛,她不會自戀地以為是為了她。
但不論出于什么原因推掉,她都是受益者,在離開北京之前,她可以毫無顧慮給他發消息而不用擔心他有了結婚對象。
商韞卻沒敢高興太早:“是推遲,還是徹底回絕了?”
大哥本人自然是不愿去相親,奈何母親那關又難應付過去。
以往這種問題,商昀不見得會回答,今天卻心平氣和道:“相親這種事,以后在我這兒不會再有。不過你別跟我學,省得失望。”
商韞有自知之明,在父母眼里,自己一直不靠譜,不像大哥那么省心。
父母對大哥的承諾向來深信不疑,而對他的保證嗤之以鼻。
聽大哥這么說,商沁吃了定心丸。
或許是自己腦補太多,她總覺得大哥這么做有岑蘇的原因在里面。
不再摻和大哥二哥的對話,她轉頭跟岑蘇閑聊:“你打算什么時候去深圳?走之前我單獨給你餞個行,不帶他們倆,煩人。”
岑蘇淺淺一笑:“下個月底。等這邊房子到期我就走,趁這段時間,再感受一下北京的冬天。”
北京的冬天對她來說是特別的,景色特別,人更特別。
海城沒有這樣的冬天,深圳就更不會有了。
“深圳的房子有在看嗎?”
“還沒。之前一直忙著交接工作。”
商沁熱心道:“你打算租在哪個區?我認識個中介,小姑娘人特負責,我從她那兒租過兩次房子。你如果有需要,我推給你。”
岑蘇笑說:“我租不起豪宅。”
“就是普通住宅,我當時租的才兩千出頭,一個單間。”
岑蘇有些意外:“你租那么便宜的房子?”
作為商家的掌上明珠,名下不可能沒有房產,即使在深圳沒有,但商韞有,還不止一處。這個被寵到大的妹妹不至于租房住,更別說是租單間。
商韞插話解釋道:“她剛畢業時帶著十萬塊去深圳闖蕩,立志要成為最有錢的人。創業初期什么都得精打細算,哪舍得租好房子。”
妹妹與幾個朋友合伙創業,沒用家里的任何資源,選了跨境電商這個賽道。
辛苦摸索兩年多才漸漸有起色,之后越做越大。
她用賺到的第一桶金投資了兩家人工智能初創公司,一家在北京,一家在上海。如今也算是三地奔波的空中小飛人了。
岑蘇總算明白,為何商沁沒有絲毫架子,也沒有那種難以接近的距離感。
吃過苦又成功了的創一代,大多更隨和。
她沒再客氣,麻煩商沁把中介小姑娘的名片推給自己。
商沁說:“我掃你。”
岑蘇從包里拿出手機解鎖,屏幕亮起,商昀的照片赫然出現在眼前。
她的第一反應是轉頭去看商沁。而商沁正一臉八卦地盯著她的手機,似乎是怕自己看錯,脖子還往這邊探了探。
確認屏保上的人后,商沁抬起頭,與岑蘇目光相撞。
兩人同時一愣,有些無措地別開臉,又都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商沁很快又轉回來,試圖緩解尷尬:“這是系統自帶的屏保吧?”
岑蘇忍不住笑出來,商家兄妹的幽默看來是遺傳。
“在哪拍的?背景挺有氛圍感。”
岑蘇直接將手機遞到她面前。
商沁認出來,是她常去的那家旗艦店。
照片里,大哥眼睛是看著鏡頭的,看來是光明正大的抓拍。
“把他拍好看了,他本人哪有那么帥。”
其實是照片遠不及本人,但她作為家人,還是要自謙一點。
岑蘇在桌下輕戳她胳膊,又輕咳了聲,示意她別再往下說。
商沁心神領會,立即噤聲,用手機打字:【我哥知道屏保是他?】
岑蘇點頭:“嗯。”
說著,她調出自己的名片二維碼。
商沁添加之后將中介的名片分享過去,期間故作漫不經心瞥了大哥一眼。
他和岑蘇兩人之間,蠻有意思。
一個用對方的照片當屏保,對方還知情。
一個當面表態,以后都不會再有相親。
要說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化學反應,她不信。
商韞沒留意她們在聊什么,正發消息給婁維錫:【過來一起?】
婁維錫:【不嫌我是電燈泡了?】
商韞:【你要是該亮的時候亮,該暗的時候暗,誰會嫌棄?】
商韞:【來吧。我也是電燈泡。】
他擱下手機,端起面前的水杯,順勢看向斜對面,只見大哥正幽幽打量他。
商韞神色自若,饒是對他了如指掌的大哥也很難辨出他此時的真實意圖:“爸回來了,讓我下午回家一趟,你要不要一起?”
商昀斷然拒絕:“沒空。”
商韞輕啜一口溫水,要的就是他這句話。
旁邊的兩人還在熱聊,從深圳的房租聊到哪家蒼蠅館值得打卡,這會兒又說起岑蘇家的民宿。
來之前他還擔心妹妹與岑蘇話不投機,現在看來是他多慮了,兩人熱乎得幾乎忘記大哥還在場。
此刻他和大哥顯得多余,完全插不上話,只能靜等上菜。
好在中午客人不多,菜上得比平常快。就在他百無聊賴時,包廂外的游廊上傳來餐車滾輪聲。
門從外推開,婁維錫手持一瓶未開封的紅酒,隨服務生一起進來。
商沁熱情招呼:“婁哥,好久不見呀,最近身體怎么樣?”
“還不錯,托你的福。”婁維錫找出開瓶器,親自開酒。
商韞認出那瓶酒的年份:“你把壓箱底的都拿出來了?”
婁維錫:“岑總的餞行宴,我聊表心意,你們沾她的光。”
岑蘇受寵若驚:“這怎么好意思,讓您破費了。”
婁維錫笑說:“喝得盡興就不叫破費。”
商昀并不知是弟弟讓婁維錫過來,開口邀請:“你和岑蘇也算認識了,一起吧。”
婁維錫假意推辭:“我話多,就不打擾你們了。”
商昀:“還有比你話更多的。”
商韞:“……”
這跟直接報他大名有何區別?
岑蘇和商沁也熱情挽留,婁維錫半推半就,在兄弟倆中間的空位落座。
借著一瓶紅酒,順理成章留了下來。
商韞叫婁維錫過來只是圖個人多熱鬧,但婁維錫有當電燈泡的自覺性,這頓飯不能白吃,決定幫個忙。
餞行宴臨近尾聲,他聊起自己的病情,不可避免說到顧主任,然后自然而然問岑蘇:“外婆的診斷資料和檢查結果你帶來北京沒?沒帶的話讓家里拍一下也行,我找顧主任幫忙看看,說不定就有手術希望。”
岑蘇不勝感激,說已經掛上了顧主任的號。
她敬了婁維錫一杯:“真的特別感謝。”
漫漫求醫路上,任何援手和善意,都會讓她動容,甚至讓她灰敗的心情短暫重拾希望。
婁維錫清楚顧主任的號有多難掛:“真掛上了?你可別跟我見外。”
“我怎么會跟您見外呢。掛了今天下午三點到三點半的時段。”
若真沒掛上,為了外婆,她也不會拒絕這份好意。
商韞接過話:“我跟顧主任很熟。要是早知道你掛上號,下午的事我就往后推一推了,陪你過去一趟。”
岑蘇哪能勞煩上司陪診:“不用,商總你忙你的。”
商韞沒再多說,然后意味深長地瞥了大哥一眼。
眼神仿佛在說:我必須得回家,你又不用回。
商昀杯中所剩紅酒不多,一飲而盡,放下高腳杯回看過去,難怪之前特意強調父親回來了。
合著在這兒等著他呢。
他直接無視了弟弟的暗示。
商韞只好作罷,大哥不愿意,總不能強行綁他去。
他拿起手機,邊找號碼邊對岑蘇說:“我給顧主任打個電話,說明情況后把他微信推給你。下午找顧主任看完診,方便你后續跟他溝通外婆的病情。”
不等他撥出號碼,被商昀攔下:“不用打了。”
商韞不明何意。
其他人也看向他。
商昀平靜道:“我已經聯系過了。”
既然瞞不住,不如由他親口說出來,好過商韞從顧主任那里聽說后再各種添油加醋。
“我約好顧主任下班后去他辦公室,請他看看岑蘇外婆的病情。”只是沒料到,岑蘇自己掛上了號。
之前在院子里,岑蘇跟婁維錫說正準備找顧主任看,他直覺她沒掛上號,遠程會診也沒能排上,否則連深圳的專家都找了,怎么會舍近求遠不找最權威的顧主任團隊。
在她說到外婆可能沒希望時,他就給顧昌申發了消息約時間。
不管有沒有手術希望,總要試一試。
顧主任中午有手術,直到半小時前下手術臺才回復他。
他本想等飯后單獨跟岑蘇說這事,沒想到席間就聊了起來。
剛才他無視弟弟的暗示,是已經決定陪岑蘇去一趟。以后她不在北京了,看診不方便,下午找顧主任看過之后,有他在,她當場能加上顧主任的私人微信。
萬一外婆有什么狀況,她也好有個能及時詢問的人。
岑蘇花了數秒才完全消化這個驚喜,但這一刻又不意外他會這么做,因為在他心里家人最重要,親情是他唯一的軟肋,所以對她的遭遇他有同理心。
商昀問她:“怎么來的?開車還是打車?”
岑蘇的車已歸還公司:“走路來的。”
商昀語氣坦蕩自然:“坐我的車吧,我陪你去趟醫院。”
如果是別的忙,他這樣主動就有示好之嫌,可生命攸關的大事,連只有一面之緣的婁維錫都提出幫忙,何況他是她老板,關系又近了一層,誰也不會誤解他的用意。
包括她自己。
岑蘇感激他先考慮的是外婆的病情,而不是急于避嫌。
她沒再拒絕他的好意:“謝謝,麻煩商總了。”
商昀:“不麻煩。外婆的身體要緊,其他的我也幫不上什么。”
商韞看腕表,已經兩點零五。
醫院距離這兒不近,于是他提前結束了這頓餞行宴。
從包廂出來,岑蘇和大哥走在前面,黑色幻影座駕早已等在四合院門口。
他了解自己的哥哥,主動聯系顧主任是因為外婆病情嚴重,換成其他朋友的長輩,大哥也會這么做。
但他又隱約覺得,大哥對岑蘇多多少少還是有點不一樣的。
就算沒有,他也會想辦法“無中生有”,讓大哥覺得自己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