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劍門上空的風(fēng)雪似乎停滯了一瞬。
隨著臍帶被一劍斬斷,佛光消散,原本在風(fēng)雪中肆虐的腐爛狼妖,仿佛被抽去了神智。
“機(jī)會,那群畜生的力量源頭斷了?!?/p>
斷劍峰上空,一道沉穩(wěn)有力的聲音穿透風(fēng)雪。
只見那巨大的臍帶雖然斷裂,但斷口處依舊掛著不少身影。
江子昂一手扣住臍帶的斷壁,以此為支點,極速滑落。
緊接著,是一群嘰嘰喳喳的驚呼。
“沖鴨,給天劍門的道友們看看咱們的手藝!”
“咱們先殺怪還是先救人?”
“老子要先報仇,剛剛那個砍我腰子的女人呢,出來,快給老子道歉!”
隨后,這群紙人干脆把自己團(tuán)成一個球,借著重力勢能瘋狂俯沖。
哪里像是來拼命的,簡直像是來團(tuán)建的。
江子昂落地瞬間,用陶罐召喚了一口黑棺,直接砸在地上,一只青黑色的巨手從中探出,一把捏爆了兩只試圖偷襲的狼妖。
“結(jié)陣,尸鬼搬山!”江子昂低喝一聲。
“得令!”身后的師弟師妹們雖然嘴上花花,但動作卻整齊劃一。
數(shù)十口棺材落地,陰煞之氣沖天而起,瞬間在天劍門的廣場上清出了一片空地。
紙人們紛紛感嘆,跟著大人混就是好啊,隨便練練,修為蹭蹭往上竄,他們現(xiàn)在都能召喚黑棺了。
當(dāng)年的宗主天縱之才,百年過去也才5階。
而現(xiàn)在,他們個個都算天縱之才。
哎,回去給宗主他老人家多燒點紙錢吧。
“尸魂宗聽令,喚煞鬼,把狼妖都給我也按住了!”
“得令!”
剎那間,陰風(fēng)怒號,數(shù)百頭青面獠牙的煞鬼呼嘯而出,配合著天劍門殘存的劍陣,將無數(shù)狼妖釘在廢墟之上。
此時的天劍門,早已是一片修羅煉獄。
風(fēng)雪中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。
原本的天劍門弟子,此刻大半身上都長出了灰黑色的狼毛,有的甚至半邊臉已經(jīng)妖魔化,流淌著涎水。
他們在異變中苦苦支撐,不僅要對抗外敵,更要對抗體內(nèi)那瘋狂滋生的妖血。
“殺……”
一名天劍門弟子機(jī)械地?fù)]舞著斷劍,他的左臂已經(jīng)被妖狼撕扯得只剩下森森白骨,但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,只是本能地護(hù)在身后的山門大陣前。
直到一只紙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“道友,歇會兒吧?!?/p>
江子昂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,“剩下的,交給我們?!?/p>
那弟子眼珠動了動,看清了眼前這群鬼氣森森的紙人,緊繃的那口氣終于松了,身體一軟,倒在了雪地里。
戰(zhàn)斗結(jié)束得比想象中要快。
沒了大愿地藏的力量供給,狼妖們在煞鬼的撕咬和天劍門弟子的劍氣絞殺下,眾妖的身軀迅速崩塌,消融在皚皚白雪之中。
風(fēng)雪依舊在吹。
天劍門內(nèi),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。
活下來的天劍門弟子,大多身上帶傷。
他們早都沒了人形,默默地收起劍,默默地扶起倒下的同門,甚至有人跪在雪地里,捧著一把斷劍無聲痛哭。
江子昂默默收回煞鬼,眼中閃過一絲復(fù)雜的情緒。
作為尸魂宗的大弟子,江子昂見過無數(shù)尸體,也見過無數(shù)死亡。
當(dāng)年尸魂宗遭遇大劫,全宗上下幾乎死絕,他們這些人,也是在尸坑里爬出來的。
“這世道……”江子昂輕嘆一聲,拍了拍紙衣上的雪花,“并不比咱們那時候好多少?!?/p>
“大師兄,這哥們的腿接不上了,我給他換個尸衛(wèi)的腿行不行?”
一個小師妹蹲在一個昏迷的天劍弟子旁邊,手里拿著針線,一臉認(rèn)真地問道,“雖然丑了點,但是結(jié)實啊,踢人老疼了?!?/p>
“別胡鬧?!苯影鹤哌^去,瞪了她一眼,然后蹲下身,動作熟練地幫那名弟子處理傷口。
“用素雪大人給的草藥先封住傷口。”
“哦。”小師妹吐了吐舌頭,手腳麻利地開始上藥。
抹完一個,她又看向另一個。
“喂,那邊的狼兄!”
紙人師妹蹦蹦跶跶跳了過去,手里拿著一根剛從妖物身上拆下來的腿骨,遞給那只沉默的獨眼巨狼。
“給你磨磨牙?這可是上好的妖骨。”
獨眼巨狼抬起頭,微微發(fā)愣。
“別這么喪嘛。”另一個只有一只胳膊的尸魂宗弟子湊過來,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巨狼的前腿。
“你看我,胳膊都沒了,死過一次的人了,現(xiàn)在不也活蹦亂跳的?”
“變狼怎么了?變狼威風(fēng)啊!”
“我要是能長這一身毛,師弟得多羨慕我?!?/p>
“就是就是,咱們是紙人,你們是妖怪,咱們正好湊一對,誰也別嫌棄誰?!?/p>
“以后咱們兩宗聯(lián)誼,你們負(fù)責(zé)咬人,我們負(fù)責(zé)埋人,簡直天作之合!”
尸魂宗的弟子們嘰嘰喳喳,用最不著調(diào)的話語,試圖驅(qū)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悲戚。
他們是死過一次的人,所以更懂得如何在絕望中尋找那一絲荒誕的快樂。
但獨眼巨狼眼神空洞:“可是……大師兄和大師姐……都沒了?!?/p>
這句話一出,周圍的氣氛瞬間凝固。
所有幸存的天劍門弟子,都不約而同地抬起頭,望向那高聳入云的斷劍峰頂。
那里,是大愿地藏的臍帶斷裂之處。
風(fēng)雪極大,遮蔽了視線。
在漫天飛雪中,依稀可以看到兩個模糊的身影。
那是他們的大師姐,以身殉劍,斬斷了臍帶。
那是他們的大師兄,以身殉道,護(hù)住了山門。
他們并肩而行,沒有回頭,一步步走向那無盡的風(fēng)雪深處。
眾人沉默。
江子昂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雪。
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安慰的話,因為在犧牲面前,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。
“仙門之人,生于濁世,本就是逆天而行。”江子昂的聲音不高,但在廢墟上傳得很遠(yuǎn)。
“我們也曾以為尸魂宗亡了,我們也曾以為自己只是茍活于世的孤魂野鬼。”
“但只要還有一個人記得宗門的名字,傳承就不會斷?!?/p>
聞言,被紙人師妹攙扶的獨眼巨狼猛地仰天長嘯,聲音蒼涼。
“嗷——”
緊接著,第二聲,第三聲……
“天劍門所屬,恭送大師姐,大師兄——上路!!”
“恭送大師姐!恭送大師兄?。 ?/p>
成百上千的狼嚎聲在天劍門上空匯聚,震散了漫天陰云。
是野獸的嘶吼,也是劍修的送行。
江子昂領(lǐng)著一眾紙人,也對著臍帶斷裂的方向,深深作了一揖。
“恭送道友?!?/p>
天劍門,亡了嗎?
看看這些仰天長嘯的巨狼,看看那插在地上,即便主人身死卻依舊嗡鳴作響的無數(shù)殘劍。
江子昂知道,沒有。
只要劍在,氣在,天劍門就永遠(yuǎn)都在。
仙門傳承,從來不在于高閣廣廈,不在于人丁興旺。
而在于,當(dāng)魔劫降臨,當(dāng)萬古長夜落下時,總有人愿意化身為炬,點燃自己,告訴后來者——
路,在這里。
濁世雖然絕望,但總有一些東西,比死亡更頑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