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陳志遠的死亡報告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壓在專案組每個人心頭。
凌晨三點,法醫(yī)解剖室的無影燈下,唐樂盯著手術(shù)臺上那具消瘦的軀體。陳志遠的胸腔已被打開,內(nèi)臟器官在燈光下呈現(xiàn)出異常的暗紫色。
“死因確定是‘幻影’誘發(fā)的心肺功能衰竭。”法醫(yī)老趙指著肺部切片,“但很奇怪,他的器官衰竭速度比已知案例快三倍,像是某種...加速版本。”
宋媛兒站在唐樂身后,臉色蒼白。她還沒從周啟明信息中提到她父親的震驚中完全恢復。“加速版本?周啟明在改進毒品毒性?”
“或者是在測試不同濃度對人體的影響。”唐樂轉(zhuǎn)向老趙,“能找到注射時間嗎?”
“根據(jù)血液代謝物濃度,死亡前六小時內(nèi)有注射,但之前的針孔顯示他長期使用。”老趙拿起一個證物袋,“我們在他的胃內(nèi)容物里發(fā)現(xiàn)了這個。”
袋子里是一張被卷成小卷、用塑料膜包裹的紙條,經(jīng)過胃液侵蝕,字跡已模糊,但還能辨認出幾個詞:“...倉庫...B區(qū)...13...眼鏡...”
“B區(qū)13號?”宋媛兒立即反應(yīng),“港口倉庫分區(qū)里確實有B區(qū)13號,但記錄顯示那是個廢棄的冷凍庫,二十年前就停用了。”
唐樂接過證物袋,透過塑料膜仔細查看。紙條邊緣有燒灼痕跡,像是從某本冊子上匆忙撕下的。“陳志遠吞下這張紙條,是想傳遞信息,還是被迫銷毀證據(jù)?”
“可能是兩者皆有。”老趙推了推眼鏡,“吞紙時他還活著,但已經(jīng)中毒。在彌留之際用這種方式藏匿信息——這是絕望之舉。”
離開解剖室時,天邊已泛起魚肚白。走廊里空無一人,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在回蕩。
“周啟明提到我父親,是什么意思?”宋媛兒終于開口,聲音有些顫抖。
唐樂停下腳步:“十年前0815行動的資料我今早調(diào)閱過。你父親的殉職與一批新型毒品有關(guān),代號‘藍天使’,特點是使用者會產(chǎn)生強烈的幻覺和愉悅感,之后迅速成癮。”
“‘幻影’的前身?”
“化學成分相似度70%。”唐樂沉聲道,“當年案件未破,關(guān)鍵證物在押送途中失蹤,所有線索都斷了。”
宋媛兒靠在墻上,閉上眼睛:“所以我父親的死,可能和周啟明有關(guān)?”
“現(xiàn)在還不能下結(jié)論。”唐樂沒有說出全部推測——如果周啟明十年前就涉足毒品研發(fā),那他至少潛伏了十年。這十年間,他完成了從學者到罪犯的蛻變,建立了自己的網(wǎng)絡(luò),甚至可能滲透進執(zhí)法系統(tǒng)。
2
上午八點,專案組會議氣氛凝重。
“B區(qū)13號倉庫已經(jīng)全面?zhèn)刹椤!眰刹閱T調(diào)出無人機拍攝的畫面,“結(jié)構(gòu)特殊,是地下延伸式冷庫,地上部分只有入口建筑。熱成像顯示地下有生命體征,但數(shù)量不明。”
“出入口?”
“只有一個主入口,兩個應(yīng)急出口,都已生銹封死。通風系統(tǒng)仍在運作,有電力供應(yīng)。”偵查員放大圖像,“入口處發(fā)現(xiàn)最新車轍,輪胎花紋與周啟明名下車輛匹配。”
李建國支隊長敲了敲桌子:“既然確定位置,立即組織突擊行動。不能再等什么72小時了。”
“我反對。”唐樂站起身,“周啟明故意留下線索讓我們找到B區(qū)13號,這太明顯了。A區(qū)7號是他明示的‘邀請’,B區(qū)13號卻是通過死者傳遞的暗示——他在測試我們相信哪條線索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B區(qū)13號是陷阱?”
“或者是轉(zhuǎn)移注意力。”宋媛兒接話,“如果我們?nèi)ν粨鬊區(qū),可能會錯過A區(qū)的真正計劃。”
會議室陷入爭論。最終李建國做出決定:“兵分兩路。唐樂帶隊監(jiān)視A區(qū)7號,我?guī)巳區(qū)13號偵查。但記住,沒有我的命令,B區(qū)不得強攻。”
散會后,宋媛兒追上唐樂:“你為什么堅持去A區(qū)?周啟明信息里明確要我們?nèi)ジ劭趥}庫,這很可能就是B區(qū)13號。”
“因為他了解警察的思維。”唐樂邊走邊說,“發(fā)現(xiàn)死者藏匿的線索,我們會視為突破,集中力量偵查。但周啟明這樣的人,會把真正重要的信息藏得更深。”
“那A區(qū)7號有什么?”
“不知道,但一定是他想讓我看到的東西。”唐樂按下電梯按鈕,“準備一下,我們?nèi)钩谴髮W,趕在李隊行動前查點東西。”
3
嵐城大學化學研究所大樓寂靜肅穆。周末的校園里只有零星的學生,與警局緊張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。
周啟明的正式實驗室在五樓,門上的封條已被校方配合拆開。推開門,一個整潔到幾乎 sterile的空間展現(xiàn)在眼前:實驗臺一塵不染,儀器擺放整齊,文件歸檔有序。
“太整齊了。”宋媛兒戴上手套,“正常使用的實驗室會有使用痕跡,這里像是樣板間。”
唐樂走到書架前,掃視著那些厚重的專業(yè)書籍。大多是神經(jīng)化學和藥理學的經(jīng)典著作,但有幾本明顯被頻繁翻閱:《意識與化學》《進化倫理學》《超越人類》。
他抽出《超越人類》,翻開扉頁,上面有一行鋼筆字:“給啟明——愿我們的理想照亮前路。吳天華,2009年贈。”
“吳天華是誰?”
宋媛兒快速查詢:“嵐城大學哲學系教授,五年前退休,現(xiàn)居外地...等等,他的兒子吳浩,是0815案中逮捕的嫌疑人之一,因證據(jù)不足釋放。”
線索再次指向十年前。
唐樂繼續(xù)翻閱,書中多處被標注,頁邊有密密麻麻的筆記。在討論“化學誘導意識進化”的章節(jié),周啟明寫道:“人類需要催化劑,恐懼與愉悅是最有效的杠桿。藍天使證明了這一點,但純度不足,需要改進。”
“藍天使...”宋媛兒握緊了拳頭,“他承認了。”
繼續(xù)翻到最后一章,書頁間夾著一張老照片。照片上是四個年輕人站在實驗室前,笑容燦爛。唐樂認出年輕的周啟明,旁邊的三人中,有一個正是宋建國——穿著警服,但沒戴警徽,像是便衣行動。
照片背面寫著:“2005,新的開始。建國、啟明、天華、志偉。”
“這是我父親...”宋媛兒的聲音哽咽了,“他怎么會和周啟明在一起?還這么年輕...”
唐樂迅速拍下照片:“2005年,你父親在緝毒大隊,周啟明是大學老師,他們不應(yīng)該有交集。”
“除非...”宋媛兒不敢說下去。
“除非你父親在執(zhí)行特殊任務(wù),接近周啟明所在的圈子。”唐樂推斷,“而這張照片證明,他們確實建立了聯(lián)系。”
實驗室的電腦已被技術(shù)科搬走,但唐樂在抽屜深處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老式U盤,藏在夾層里。插入便攜讀取器,里面只有一個加密文件夾,嘗試破解時,屏幕突然藍屏,隨即彈出一行字:
“唐警官,你比我想象的快。但有些門不該提前打開。—Z”
U盤自毀程序啟動,數(shù)據(jù)全部損毀。
“他在監(jiān)控我們?”宋媛兒環(huán)顧四周。
“可能是在實驗室裝了隱蔽攝像頭或感應(yīng)器。”唐樂拔出U盤,“他知道我們會來,這是第二個提醒。”
離開實驗室時,唐樂注意到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標志有細微的刮痕,像是經(jīng)常被推開。走過去推開門,后面不是樓梯,而是一個狹窄的通道,通向另一間隱蔽的房間。
房間沒有窗戶,擺滿了化學儀器,與廢棄工廠的現(xiàn)場類似但更先進。墻壁上貼滿了實驗數(shù)據(jù)圖表,中央白板上畫著一個復雜的分子結(jié)構(gòu)圖,標題是:“幻影-最終型:意識之橋”。
最令人震驚的是墻角的一個冷凍柜,指示燈亮著,顯示溫度-18℃。
唐樂和宋媛兒對視一眼,同時握住槍柄。緩緩打開柜門,冷氣撲面而出。
柜子里沒有尸體,只有整齊排列的三十支淡藍色安瓿瓶,標簽上寫著:“曙光-1”。旁邊放著一個銀色金屬箱,與廢棄工廠發(fā)現(xiàn)的那個幾乎一樣,但更大。
打開箱子,里面是一沓文件。最上面的是一份手寫計劃書,標題讓唐樂脊背發(fā)涼:
“曙光計劃:第一階段成果展示—港口倉庫A區(qū)7號。參與者:被選中的覺醒者。觀察者:唐樂、宋媛兒。時間:72小時倒計時結(jié)束。”
下面列著十二個人名,每個后面都標注著職業(yè):教師、醫(yī)生、程序員、藝術(shù)家、警察...
“警察?”宋媛兒指著其中一個名字,“孫志偉...這不是我爸當年的搭檔嗎?他五年前因傷提前退休了。”
唐樂翻到下一頁,是一張港口倉庫A區(qū)7號的平面圖,標注了多個攝像機和音響位置,中央?yún)^(qū)域畫著一個圓圈,寫著:“覺醒儀式區(qū)”。
計劃書最后有一段話:
“唐警官,你一直在尋找真相。現(xiàn)在真相即將展現(xiàn)。十年前,你見證了藍天使的誕生卻未能阻止。十年后,你將見證人類意識的飛躍。選擇旁觀,還是參與?宋警官,你父親的遺志是什么?是墨守成規(guī),還是擁抱進化?港口倉庫,答案自現(xiàn)。”
手機震動,李建國的信息:“B區(qū)13號是空的,只有一套監(jiān)控設(shè)備在看A區(qū)7號。我們被耍了。你那邊情況如何?”
唐樂回復:“找到周啟明的秘密實驗室,A區(qū)7號是真正地點。重復,A區(qū)7號是真正地點。請求支援,但不要靠近,等我信號。”
“你要一個人去?”宋媛兒抓住他的手臂。
“他說的是‘觀察者’,不是參與者。”唐樂合上計劃書,“我要看看他所謂的‘覺醒儀式’到底是什么。你留在外圍指揮支援。”
“不行,信息里明確提到我的名字。而且...我想知道我父親到底卷入了什么。”
唐樂看著宋媛兒堅定的眼神,知道無法說服她。“跟緊我,一切聽指揮。”
4
前往港口的路上,宋媛兒終于問出了那個問題:“你覺得我父親...可能不是完全清白的嗎?”
“警察辦案講證據(jù)。”唐樂專注地開車,“照片只能證明他們認識,不能證明什么。周啟明擅長心理操縱,他提到你父親,可能就是要在我們之間制造猜疑。”
“但如果他真的參與了早期研究...”
“那也是十年前的事。”唐樂打斷她,“人是會變的,任務(wù)需要也會偽裝。在沒看到完整證據(jù)前,不要下結(jié)論。”
但唐樂自己心里也在打鼓。照片上周啟明和宋建國的笑容太自然了,那不像警察和監(jiān)視對象的關(guān)系,更像是朋友。而周啟明保存這張照片十七年,意味著什么?
港口在望,巨大的吊車輪廓在暮色中如鋼鐵怪獸。距離周啟明的72小時時限,還剩不到三小時。
A區(qū)7號倉庫看起來平平無奇,銹跡斑斑的鐵門緊閉。但唐樂的偵查經(jīng)驗告訴他,門鎖是新?lián)Q的,地面有近期清理的痕跡。
“支援就位,但保持距離。”耳機里傳來李建國的聲音,“特警隊潛伏在300米外,狙擊手已就位。唐樂,一旦確認危險,立即撤退,不要逞強。”
“明白。”
唐樂和宋媛兒佩戴好通訊設(shè)備,檢查武器。倉庫周圍異常安靜,連海鳥的聲音都沒有,只有遠處海浪拍岸的單調(diào)聲響。
就在他們準備靠近時,倉庫的鐵門突然自動打開了。
門內(nèi)一片漆黑,像一個等待吞噬獵物的巨口。
揚聲器里傳出周啟明平靜的聲音:“歡迎,觀察者們。請進,表演即將開始。單獨進入,這是規(guī)則。”
唐樂對宋媛兒做了個手勢,讓她留在門外掩護,自己深吸一口氣,走進了黑暗。
門在身后緩緩關(guān)閉。
燈光驟然亮起。
5
倉庫內(nèi)部被改造成了一個怪異的劇場。
中央是一個圓形平臺,周圍是階梯式的觀察席,可容納上百人。但現(xiàn)在觀眾席空無一人,只有十二把椅子放在平臺上,圍成一個圈。
每把椅子上坐著一個人,男女各半,年齡在二十到五十歲之間。他們都穿著白色長袍,閉著眼睛,表情平靜到詭異。唐樂認出了幾個人——本市的中學教師、私立醫(yī)院的心理醫(yī)生、小有名氣的畫家...
還有坐在正對面的孫志偉,宋建國的前搭檔,此刻穿著白袍,像一尊雕塑。
“他們處于深度冥想狀態(tài)。”周啟明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。他本人沒有現(xiàn)身,可能通過監(jiān)控和廣播說話。
“你對他們做了什么?”唐樂保持警戒姿勢,目光掃視著可能的出口。
“什么都沒做,只是提供了‘鑰匙’。”周啟明的聲音帶著學者的從容,“‘曙光’不是毒品,唐警官。它是一種神經(jīng)調(diào)節(jié)劑,可以暫時關(guān)閉大腦的抑制機制,讓人體驗意識的純粹狀態(tài)。這些志愿者已經(jīng)接受了三個月的準備,今天是他們的‘覺醒日’。”
“志愿者?還是實驗品?”
“有區(qū)別嗎?所有科學進步都需要探索者。”周啟明頓了頓,“你不好奇為什么孫志偉在這里嗎?問問他,十年前發(fā)生了什么。”
就在這時,孫志偉睜開了眼睛。他的眼神清澈得異常,沒有吸毒者的渙散,反而有一種孩童般的好奇。
“唐樂?”他認出了來者,“你也來參加儀式?”
“孫哥,這是什么情況?周啟明對你做了什么?”
孫志偉微笑:“周教授給了我第二次生命。十年前那次受傷后,我每天活在疼痛和噩夢中。但‘曙光’治愈了我,不只是身體,還有心靈。”
“十年前0815行動,發(fā)生了什么?”唐樂直接問道。
孫志偉的表情出現(xiàn)了一絲波動:“建國...宋建國他...他發(fā)現(xiàn)了真相,但他猶豫了...”
“什么真相?”
“藍天使不是普通的毒品,它能打開感知...”孫志偉開始語無倫次,“建國想阻止,但太晚了...那天晚上...血...好多血...”
他的瞳孔突然放大,呼吸急促。其他“志愿者”也開始騷動,有人發(fā)出呻吟聲。
周啟明的聲音再次響起:“看來今天的實驗要提前結(jié)束了。唐警官,你干擾了儀式進程。不過沒關(guān)系,數(shù)據(jù)已經(jīng)收集夠了。作為答謝,我給你留了一份禮物。”
中央平臺的地板突然打開,一個升降臺緩緩升起,上面放著一個銀色箱子,和實驗室里的一模一樣。
“這是‘曙光’的所有研究資料,包括十年前藍天使的完整檔案。”周啟明說,“你可以逮捕我,但理想不會死。已經(jīng)有足夠多的種子播撒出去了。”
警報聲突然響起,紅光閃爍。
“倉庫將在十分鐘后啟動自毀程序。建議你帶走這些志愿者,他們只是普通人,不該為我的理想陪葬。”
“你在哪里?”唐樂厲聲問。
“在一個你們找不到的地方,繼續(xù)我的工作。”周啟明的聲音帶著笑意,“對了,替我向宋媛兒問好。她父親的日記在我留給她的那份拷貝里,希望她能理解父親的選擇。”
通訊切斷。
唐樂立即呼叫支援:“立即進入!有自毀裝置!優(yōu)先疏散人員!”
倉庫門被炸開,特警涌入。唐樂和宋媛兒協(xié)助將十二名意識模糊的“志愿者”帶出倉庫。就在最后一人被拖出時,倉庫內(nèi)傳來爆炸聲,火焰沖天而起。
站在安全距離外,看著吞噬一切的烈火,唐樂知道他們又一次讓周啟明逃脫了。
但他留下的箱子被宋媛兒緊緊抱在懷里——那里面可能裝著十年的真相,和她父親的秘密。
消防車的鳴笛由遠及近,港口被映照得如同白晝。而在遠處的海面上,一艘沒有亮燈的小船正悄然駛向深海。
周啟明消失了,但他留下的謎題才剛剛開始展開。
宋媛兒打開箱子,在最上面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老式筆記本,扉頁上是他父親熟悉的字跡:“如果有一天你看到這本日記,媛兒,記住,爸爸永遠愛你。但有些選擇,不得不做。”
她抬起頭,與唐樂對視。兩人都知道,追捕周啟明的道路現(xiàn)在又多了一層重量——他們不僅要阻止一個瘋狂的科學家,還要面對一段被掩埋的歷史,和一個警察可能涉足的灰色地帶。
而“曙光”的種子,正如周啟明所說,已經(jīng)播撒出去了。
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,新的“覺醒者”可能正在出現(xiàn),一場關(guān)于意識、倫理和法律的更大風暴正在醞釀。
唐樂望向黑暗的海平面,知道這場較量遠未結(jié)束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