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合飯店,三樓雅字號包廂。
這包廂里頭雖然沒那些個名人字畫裝點門面,但勝在寬敞、亮堂。
一張紅木大圓桌擺在正中,上面鋪著洗得發(fā)白的紅桌布。
菜是一道道流水價地端上來。
津門的老八大碗雖然今兒個湊不齊,但九合飯店的大師傅也是下了真功夫的。
那是硬菜。
先是四涼:醬肘花、拌蜇皮、五香熏魚、芥末墩兒。
緊接著是四熱:爆炒腰花、糖醋里脊、紅燒鯉魚,最后壓軸的是兩個臉盆大小的紅燒肘子,油光锃亮,顫顫巍巍,看著就讓人流口水。
紅燒肘子,整個兒的,皮色紅亮,顫顫巍巍,拿筷子輕輕一戳,那肉皮就破了,露出里面酥爛的肥肉和瘦肉,油光發(fā)亮,香氣直往鼻子里鉆。
紅燒鯉魚澆著濃油赤醬的鹵汁,看著就讓人流口水。
沒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擺盤,全是實打?qū)嵉拇笕猓退悖至看蟆?/p>
對于這些平日里肚子里沒幾滴油水、靠力氣吃飯的車夫來說,這滿桌子的肉,比那是啥山珍海味都要親。
除了這些,還有拿大盆裝著的白面饅頭,一個個頂著棗花,熱氣騰騰。
桌子底下,兩壇子拍開了泥封的“燒刀子”,酒香直往人鼻子里鉆。
“各位叔伯,兄弟們。”
秦庚站起身,手里端著個滿滿當當?shù)拇执删仆搿?/p>
原本喧鬧的桌上立馬靜了下來。
大家都放下手里的筷子,看著這位如今在南城立了棍的“小五哥”。
秦庚目光掃過眾人,徐春、金叔、馬來福、李狗……一張張熟悉的臉龐,此刻都被酒氣熏得通紅,眼神里透著股子興奮勁兒。
“咱都是苦出身,我也就不整那些個文縐縐的酸詞兒。”
秦庚聲音沉穩(wěn),不疾不徐:“今兒個這頓酒,既是慶功,也是給大伙兒透個底。”
“潯河碼頭這塊地盤,是咱們拿命拼下來的。”
“但這地盤不是我秦庚一個人的,是咱們徐金窩棚、馬村窩棚,是咱們在座每一位爺們的。”
“從今往后,咱們抱團取暖。”
“有錢,咱們一塊賺;有肉,咱們一塊吃。”
“既然是一個鍋里攪馬勺的兄弟,那就得心齊。若是以后有外人敢來挑釁,敢來砸咱們的鍋……”
秦庚頓了頓,將手里的酒碗高高舉起:
“不管他是誰,不管他有什么背景。”
“我秦庚,第一個不答應!我的拳頭,也不答應!”
“這第一碗酒,我敬大家!”
說完,秦庚仰起脖子,咕咚咕咚,一大碗烈酒直接干了。
這燒刀子極烈,入喉如吞炭,但秦庚面不改色,只是眼中精光更盛。
“好!”
“五哥講究!”
“干了!”
眾人被這番話說得熱血沸騰,一個個紛紛端起酒碗,也不管能不能喝,全都一口悶了。
“吃菜!吃菜!都別客氣,管夠!”
秦庚坐下,招呼著大家動筷子。
一時間,包廂里推杯換盞,筷子碰碗的叮當聲,大口咀嚼的吧唧聲,混成一片。
李狗坐在馬來福身邊,嘴里塞著半個饅頭,手里抓著個雞腿,吃得滿嘴流油。
可他的眼神,卻時不時地往秦庚那邊瞟。
看著滿面紅光、被眾人眾星捧月般圍在中間的秦庚,李狗心里頭那滋味,有些復雜。
羨慕,那是真羨慕。
兩個月前,他和秦庚還是一樣的,每天為了幾個銅板累得跟死狗一樣,被人欺負了也只能忍氣吞聲。
可現(xiàn)在呢?
秦庚坐在主位上,舉手投足間那是大哥的氣派,連門童都得點頭哈腰叫一聲“五哥”。
而自己呢,雖然也能跟著吃肉喝湯,但終究是被護在身后的那個。
李狗低頭看了看自己細弱的胳膊,又看了看秦庚那哪怕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的魁梧身板。
他也想習武。
他也想有一天能像秦庚這樣,一拳打死那個欺負人的陳三皮,護住叔叔伯伯們,然后站在高處,受人敬仰。
可是……
李狗摸了摸口袋里那幾個可憐巴巴的銅板。
那是他攢了好久準備給老娘買藥的錢。
“我沒那個命啊。”
李狗在心里嘆了口氣。
他沒有一個在蘇家當姨太太的姑姑能給大洋買藥,也沒有秦庚那種一天能跑十幾趟活兒還不累的怪力氣,更沒有什么所謂的天賦。
他每天光是拉車賺那點口糧,就已經(jīng)累得像條死狗一樣,回到窩棚倒頭就睡,哪里還有力氣去練拳?
“來,狗子,發(fā)什么愣呢?跟你馬叔喝一個!”
馬來福端著酒碗碰了碰李狗的胳膊。
“哎,喝!”
李狗回過神來,趕緊端起酒碗,那種復雜的心思,很快就被酒精和肉香給沖淡了。
酒桌上,話題漸漸從剛才的打斗,轉(zhuǎn)到了以后的生計上。
“小五。”
徐叔放下酒碗,抹了把嘴上的油,壓低了聲音說道:“今兒個這事兒雖然痛快,但有個隱患。”
“您說。”
秦庚側(cè)耳傾聽。
“林把頭。”
徐叔皺著眉頭,一臉的擔憂,“那老小子是個出了名的笑面虎,見小利而忘義。”
“咱們占了潯河碼頭,那是斷了義和窩棚的財路,也是動了南城這塊大蛋糕。”
“林把頭雖然是咱們南城的總把頭,但他手底下二十多個窩棚,咱們只是其中兩個。”
“若是義和窩棚背后的人給林把頭塞了錢,或者林把頭自己想多要點孝敬,他只要歪歪嘴,給咱們穿個小鞋,或者直接發(fā)話不讓咱們?nèi)ゴa頭,那咱們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。”
金叔也在一旁點頭附和:“是這個理兒。縣官不如現(xiàn)管,林把頭雖然沒啥大本事,但他占著那個位置,手里捏著龍頭的意思,咱們?nèi)羰遣唤o他上點供,怕是干不長久。”
“咱們尋思著,這個月大家伙兒辛苦點,多跑幾趟。”
“等到下個月中旬,湊點份子錢,你代表咱們?nèi)ソo林把頭送點東西。”
“只要把他喂飽了,他在任上一天,咱們就能安穩(wěn)一天。”
秦庚摩挲著下巴,若有所思。
徐叔和金叔的話,是老成謀國之言。
這世道,不是光靠拳頭硬就能解決所有問題的。
人情世故,利益交換,那也是江湖的一部分。
林把頭這種人,成事不足,敗事有余。
你要是真跟他硬剛,他隨便找個理由,比如“整頓車容”、“重新核發(fā)車牌”,說是龍頭的意思,就能把你卡得死死的,還能跟龍頭對著干不成?
“嗯,徐叔,金叔,你們說得對。”
秦庚點了點頭,眼中閃過一絲精芒,“這事兒就按你們說的辦。安穩(wěn)是好事,咱們剛拿下碼頭,確實需要時間休養(yǎng)生息,把根基扎穩(wěn)。”
“那行,這事兒就這么定了!”
金叔見秦庚聽勸,心里也很是高興。
秦庚端起酒碗抿了一口,心里卻有著自己的盤算。
給林把頭上供,那是權(quán)宜之計。
等他【武師】職業(yè)上了層次,踏入明勁,甚至更高境界。
那時候,這南城把頭的位置,難道還要一直姓林嗎?
林把頭這人,貪婪且無能。
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津門,無能又占著肥缺,那就是原罪。
不過這話他沒說出口。
飯要一口口吃,路要一步步走。
眼下最重要的,是賺錢,是買藥,是升級。
……
這頓酒一直喝到深夜。
九合飯店的大堂里早已空空蕩蕩,伙計們都開始打掃衛(wèi)生了。
秦庚這才結(jié)了賬,帶著一群醉醺醺的漢子往回走。
門童和小二一路送到門口,滿臉堆笑:“五哥慢走!常來啊!”
夜風微涼,吹在身上,讓人酒醒了幾分。
回到徐金窩棚。
徐春、金叔他們是真的喝多了,加上白天受了驚嚇又動了手,一沾枕頭,鼾聲就響了起來,震得窩棚頂上的茅草都在抖。
秦庚雖然也喝了不少,但他體質(zhì)異于常人,加上心頭有事,倒是沒什么睡意。
他輕手輕腳地走出窩棚,來到了那片熟悉的打谷場。
月色如水,灑在空曠的地上。
秦庚脫去長衫,赤著上身,露出精赤的肌肉。
“起式!”
他擺開三體式的架子,深深吸了一口氣。
隨著呼吸法的運轉(zhuǎn),體內(nèi)的氣血開始奔涌。
那喝下去的燒刀子,在胃里化作滾滾熱流,不再是讓人迷醉的酒精,而是變成了精純的能量。
呼——吸——
秦庚的呼吸聲越來越重,周身的毛孔仿佛都在噴吐著酒氣。
沒過多久,他身上就騰起了一層淡淡的白霧,那是被蒸發(fā)出來的酒精和汗水。
醉意隨著這白霧迅速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頭腦的清明和身體的通透。
人體如熔爐,煉精化氣!
待到一套樁功站完,秦庚只覺得渾身舒泰,精力充沛。
心念一動,【百業(yè)書】的光屏浮現(xiàn)在眼前。
秦庚定睛一看,眉頭不由得一挑。
【職業(yè):武師(五級)】
【經(jīng)驗值:10/50】
“咦?”
秦庚有些驚訝。
昨晚看的時候還是7點,那是靠著早上一劑壯骨散硬堆上去的。
現(xiàn)在竟然變成了10點?
這多出來的3點是哪來的?
他仔細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經(jīng)歷。
沒有吃藥,沒有長時間苦練。
唯一的變數(shù),就是中午在碼頭那一場廝殺。
那一拳!
“打死陳三皮,只出了一拳,竟然就給了3點經(jīng)驗值?!”
秦庚眼中閃過一絲明悟。
“是了。”
“武師,武師,練的是殺人技,修的是護道法。”
“這職業(yè)的核心,不光是練,更在于‘打’!”
“只有在生與死的搏殺中,這身功夫才能真正融會貫通,經(jīng)驗值才能漲得飛快。”
“這一拳的經(jīng)驗值,抵得上我哪怕吃了壯骨散之后的半天苦修了!”
這個發(fā)現(xiàn),讓秦庚的心思活泛了起來。
既然實戰(zhàn)能給經(jīng)驗,那是不是意味著,除了苦練,還有別的升級路子?
江湖八門,掛子行。
支掛護院、拉掛走鏢、點掛授徒、戳掛賣藝。
這些行當,本質(zhì)上都是武師。
“若是去走鏢,路遇劫匪廝殺,經(jīng)驗值肯定漲得飛快。”
“若是去擺場子賣藝,在眾目睽睽之下演練武學,接受挑戰(zhàn),是不是也能漲經(jīng)驗?”
“甚至開館收徒,教導弟子,或許也有說法。”
秦庚越想越覺得有道理。
這【百業(yè)書】既然叫百業(yè),那自然是包羅萬象,不會讓他只做一個悶頭苦練的武夫。
“不過,這些都是后話。”
秦庚搖了搖頭,把這些念頭暫時壓下。
“現(xiàn)在我實力還不夠,名頭也不夠響。”
“走鏢沒人請,開館沒人拜。”
“還是得先勤學苦練,把根基打牢,把等級提上去。”
“只要到了明勁,這天下之大,大可去得!”
想通了這一層,秦庚不再多想,繼續(xù)沉下心來練功。
月落星沉。
不知不覺,兩個時辰過去。
秦庚收功而立,看了一眼面板,經(jīng)驗值又漲了3點。
“若是不打架,靠著壯骨散和苦練,一天能漲10點左右。”
“按照這個速度,頂多一個月,我就能沖到十級!”
“到時候,解鎖【病行虎骨】,踏入明勁,那就是真正的脫胎換骨!”
帶著對未來的憧憬,秦庚回到窩棚,躺在那張硬邦邦的草席上,沉沉睡去。
夢里。
他不再是那個拉車的苦哈哈。
他穿著綢緞長衫,負手而立。
津門的大街小巷,無論是達官貴人,還是江湖豪客,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聲:“五爺!”
在夢里的津門,他秦庚的話,就是規(guī)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