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名自稱方悅的傷者被抬了進來。他約莫三十歲年紀，面色因失血而蒼白，但眉宇間猶有一股悍勇之氣，左肩裹著的麻布仍在滲血。李郎中上前仔細檢查后，對林墨微微點頭，示意暫無性命之憂。

“你便是方悅？河內(nèi)郡何事？”林墨問道。

方悅掙扎著想坐起，被林墨制止。“敗軍之將，不敢勞都尉動問。”他聲音虛弱，卻帶著軍人的直率，“末將確是河內(nèi)郡兵曹吏，隨王太守出征…愧對太守，愧對袍澤…”他眼中閃過一絲痛苦。

“勝敗乃兵家常事，呂布驍勇，非戰(zhàn)之罪。”林墨安慰道，“你且好生休養(yǎng)。”

方悅卻搖搖頭，目光懇切地看向林墨：“都尉，末將有一不情之請。與我一同被遺棄的林間傷兵，尚有四十七人，皆是我河內(nèi)舊部，盼都尉能施以援手，給予一條活路！我等…愿效死力！”

又是數(shù)十名經(jīng)歷過戰(zhàn)火的老兵！林墨心中一動。如今黃天谷最缺的就是有經(jīng)驗的戰(zhàn)兵。

“我谷中規(guī)矩，入谷便需遵從號令，共御外敵。你等可愿？”

“愿！如何不愿！”方悅激動道，“總好過曝尸荒野，或淪為流寇！只求都尉能給碗飯吃，給個報仇的機會！”

“好！”林墨當即應允，“李郎中，全力救治所有傷兵！王胥先生，妥善安置他們！”

處理完方悅之事，林墨才有空詳細聽取徐庶的黑山之行細節(jié)。張燕的密約雖然帶來了北線暫時的安寧，但其主力可能東出的消息，卻像一把懸頂之劍。

“張燕梟雄之姿，其言不可全信，亦不可不信。”徐庶總結道，“我等需利用這段寶貴時間，速做三件事：其一，全力整軍經(jīng)武，消化新投力量（趙云、方悅等部）；其二，加強與郡府李稷的‘聯(lián)系’，哪怕只是虛與委蛇，確保名義上的通道暢通；其三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，必須盡快解決鹽鐵匱乏之根本！”

鹽鐵，尤其是鐵，是制約黃天谷軍力發(fā)展的最大瓶頸。工匠坊日夜不休，也難以滿足日益增長的軍隊和屯田需求。

正當林墨與王胥、徐庶苦思解決之道時，哨探又帶來了新的消息：一支約兩百人的隊伍，正從東南方向靠近，打著“廣平巡尉”的旗號，隊伍中似乎押運著不少車輛。

廣平？那是巨鹿郡的郡治所在！來的是郡府的人？

林墨立刻警覺起來。李稷在這個時候派人來，意欲何為？

隊伍在谷外停下，一名郡吏打扮的人上前喊話，聲稱奉郡丞李稷之命，前來“巡視防務，并征收剿匪所得”。

林墨命人放其使者入內(nèi)。那郡吏進入谷中，看到井然有序的防御和操練的軍士，眼中閃過驚訝，但很快恢復了倨傲神態(tài)，宣讀了李稷的文書，無非是強調(diào)上下尊卑，要求“安民都尉營”上繳近期“剿匪”所得財貨的“三成”，并暗示若供奉得力，或可考慮將“代都尉”的“代”字去掉。

典型的官僚做派，亂世之中仍不忘索賄。

王胥強忍怒氣，與之周旋。林墨卻注意到護送這支郡府車隊的那位軍官。此人身高八尺，面容剛毅，沉默地站在郡吏身后，目光卻銳利地掃視著谷內(nèi)布置和軍容，隱隱流露出一種不同于尋常郡兵的氣質(zhì)。

林墨心中微動，示意徐庶。徐庶也注意到了此人，微微點頭。

招待郡吏的宴席上，氣氛并不融洽。郡吏喋喋不休地強調(diào)郡府權威和李郡丞的“恩典”，王胥則虛與委蛇，討價還價。

林墨找了個機會，向那沉默的軍官舉杯：“這位將軍如何稱呼？看將軍氣度，非同一般郡兵。”

那軍官放下酒杯，拱手回禮，聲音沉穩(wěn)：“末將高覽，現(xiàn)為廣平郡兵曲軍侯。不敢當將軍之稱。”

高覽！又是河北名將！林墨心中再震。今日是怎么了？趙云方至，高覽又來？雖然現(xiàn)在的高覽似乎還只是郡兵中的一個中級軍官。

“高軍侯似乎對谷中防務頗有興趣？”林墨看似隨意地問道。

高覽沉吟片刻，道：“不敢。只是見都尉營布置得法，士卒操練有章，在這亂世之中實屬難得。比之郡治…唉。”他話未說盡，但一聲嘆息已道盡了許多無奈，顯然對郡府現(xiàn)狀和李稷等人頗為不滿。

那郡吏聽到，不滿地瞪了高覽一眼。

徐庶趁機開口：“高軍侯乃實在人。如今董卓亂政，諸侯并起，郡府…唉，確有力不從心之處。似軍侯這般人才，屈就于廣平，未免可惜。”他這話已是明顯的招攬之意。

郡吏臉色大變：“徐書佐！此言何意？！”

高覽卻并未動怒，反而目光微閃，看向林墨：“都尉之志，僅在守這山谷否？”

林墨迎著他的目光，坦然道：“守谷乃為安民，然亂世之中，茍全并非長久之計。林某之志，在于匯聚豪杰，在這滔天巨浪中，為盡可能多的人，爭得一方立錐之地，以待天時！”

這話說得含蓄卻又野心勃勃。高覽聞言，沉默良久。那郡吏如坐針氈。

宴席不歡而散。郡吏最終帶著王胥勉強湊出的一些“孝敬”（遠少于其要求），悻悻然地想要立刻離開。

然而，在車隊即將出谷時，高覽卻突然策馬來到林墨面前，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，翻身下馬，單膝跪地！

“都尉志存高遠，覽深佩服！廣平郡府，庸碌無為，非覽托身之所！若都尉不棄，覽愿棄此微職，率本部百余弟兄，投入都尉麾下，以供驅策！請都尉收錄！”

這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！那郡吏氣得渾身發(fā)抖，指著高覽：“高覽！你…你竟敢背主求榮！”

高覽昂首道：“李郡丞只知搜刮，何曾在意我等將士死活？何曾在意百姓存亡？林都尉雖僻處山谷，卻能安民練卒，方是亂世明主！覽意已決！”

林墨心中大喜，連忙上前扶起高覽：“高將軍請起！得將軍之助，如虎添翼！林墨必不負將軍今日之信！”

那郡吏見事已至此，無可奈何，只得罵罵咧咧地帶著剩余的人和“孝敬”，狼狽離去。

一日之內(nèi)，先后收得趙云、方悅殘部、高覽及其百余郡兵精銳，黃天谷的軍事力量得到了空前加強！尤其是高覽的投效，帶來了郡兵制式的裝備和訓練方法，意義重大。

然而，喜悅之后，現(xiàn)實問題接踵而至。人口暴增，糧食壓力巨大。更重要的是，鹽鐵匱乏的問題更加突出。

深夜，聚事廳內(nèi)，核心成員再次齊聚：林墨、王胥、徐庶、王五、褚燕、趙云、高覽（方悅仍需休養(yǎng)）。

“鹽鐵之困，必須解決。”林墨開門見山，“以往小打小鬧，私購、剿匪所得，已不敷使用。諸位可有良策？”

褚燕率先開口，帶著山匪的直率：“北面黑山、東面韓虔，都有鹽鐵來源。既然應允與張燕交易，或可向其購買。至于韓虔…搶他娘的！”

高覽搖頭：“向黑山購買，價格必昂，且受制于人。搶奪韓虔，風險太大，易引發(fā)大戰(zhàn)，眼下并非良機。”

趙云道：“或可向南、向西，嘗試與其他郡縣零散豪強交易？”

徐庶沉吟道：“子龍之策或可一試，然路途遙遠，變數(shù)太多。庶有一想法，或可冒險一試。”

眾人目光聚焦于他。

“據(jù)庶所知，巨鹿郡西北與常山國交界之處的太行山余脈中，有一處名喚‘黑龍洞’的所在。”徐庶緩緩道，“此地并非大型礦脈，但早年曾有零星土法開采冶煉的痕跡，后因匪患和戰(zhàn)亂廢棄。或許…我等可派人秘密前往勘察，若真有殘礦可采，哪怕產(chǎn)量不高，亦可暫解燃眉之急！且地處偏僻，不易引人注目。”

自行開礦冶煉！這無疑是最根本的解決辦法，但難度也極大。

“黑龍洞…”林墨重復著這個名字，眼中閃過決斷，“風險雖大，值得一試！王五、褚燕，你二人明日各帶一隊精銳斥候，由元直指引路線，秘密前往黑龍洞勘察！務必謹慎，若有強敵或大規(guī)模開采痕跡，即刻退回！”

“得令！”

“高覽、趙云，你二人負責整編新軍，嚴加操練，特別是協(xié)同作戰(zhàn)！” “諾！”

“王胥先生，糧草調(diào)配、安撫新民之事，勞您多費心！” “份內(nèi)之事。”

一條充滿風險卻又至關重要的新道路，在黃天谷面前展開。獲取鹽鐵，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。而與此同時，來自韓虔的怨恨、黑山軍的潛在威脅、以及整個天下討董局勢的變化，都如同陰影般籠罩著這個正在努力壯大的山谷。

群雄并起的時代，不會等待任何人。黃天谷必須更快地奔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