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碧波苑小區,比往日多了幾分不尋常的“熱鬧”。
幾輛噴涂著不同市政部門標志的工程車,不知何時停在了小區各主要出入口和7棟附近。穿著反光背心、戴著安全帽的工人們,有的在檢修路燈線路,有的在疏通下水管道,有的在修剪過于茂盛的樹枝,工作得一絲不茍,卻無形中“優化”了所有進出路徑的視野與通行效率。
樓下的小廣場上,多了兩個掛著“社區健康服務站”橫幅的臨時帳篷,穿著白大褂的“醫生護士”正免費為居民測量血壓、提供健康咨詢,笑容可掬,吸引了包括吳秀芹在內的不少中老年人。
幾個生面孔的“物業保安”在7棟樓下“例行巡邏”,腰間的對講機偶爾傳出低沉的調度聲。他們步伐穩健,目光銳利,看似隨意掃過的視線,卻精準地掠過每一個接近樓棟的行人。
所有這一切,都在一種有序而高效的節奏下進行,無聲無息地將7棟302室包裹進一個更加密不透風的“保護繭”中。尋常住戶只覺今天小區服務格外周到,唯有身處風暴中心的蘇晚,在清晨拉開窗簾一角時,心頭那根繃緊的弦,幾乎要斷裂。
昨晚的“意外”和“跑步男”的及時出現,已經讓她確認了危險的真實性。而今天樓下這看似平常、實則透著詭異“周全”的景象,讓她明白,危險并未遠離,反而被某種更強大的力量“管控”了起來。這非但沒有讓她感到安全,反而滋生了更深的恐懼——她感覺自己像一只被放入透明觀察箱的昆蟲,箱外的人不僅看著她,還能隨意布置箱內的環境。
“嶼兒,今天我們不出去玩了,就在家里畫畫,好不好?”蘇晚蹲下身,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。
蘇嶼眨了眨大眼睛,有些失望,但還是乖巧地點點頭:“好。寶寶畫一個大城堡,里面住著媽媽和寶寶,還有……吳奶奶!”他天真地補充,絲毫未察覺母親眼中的驚惶。
“好,畫大城堡。”蘇晚摸了摸他的頭,心卻沉到了谷底。她走到門邊,再次檢查了反鎖的門栓,又搬來一張小凳子抵在門后。這近乎幼稚的舉動,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、微不足道的抵抗。
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每一秒都像在油鍋中煎熬。蘇晚坐立不安,手里拿著繪圖板,卻一筆也畫不下去。她不斷地看向門口,又看向窗外,耳朵捕捉著樓道里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。吳秀芹在廚房準備午飯,哼著不成調的曲子,對比之下,更顯蘇晚的焦慮格格不入。
上午十點整。
“篤、篤、篤。”
三聲清晰、平穩、甚至稱得上禮貌的敲門聲,突兀地響起在寂靜的客廳里。
聲音不大,卻像三記重錘,狠狠砸在蘇晚的心口上!她渾身猛地一顫,手里的繪圖板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來了!真的來了!
不是物業,不是鄰居。物業或鄰居不會這樣敲門,吳姐有鑰匙,也不會敲門。這個節奏,這個力度,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。
蘇嶼也被敲門聲驚動,從畫紙上抬起頭,好奇地望向門口:“媽媽,有人敲門。”
蘇晚臉色煞白,嘴唇微微顫抖。她幾乎是本能地沖過去,一把將孩子緊緊抱在懷里,退到客廳最遠的角落,眼睛死死盯著那扇仿佛隨時會被外力破開的防盜門。
“誰……誰啊?”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發緊。
門外沉默了兩秒。這兩秒,漫長得像一個世紀。
然后,一個低沉、平靜、聽不出任何情緒,卻帶著某種穿透門板的奇異力量與熟悉感的男聲,清晰地傳了進來:
“蘇晚,開門。”
只有四個字。
蘇晚如遭雷擊,整個人僵在原地,連血液似乎都在瞬間凍結了。這個聲音……即便過去了五年,即便只在噩夢里回響,她也絕不會認錯!
蕭燼!
真的是他!他找上門來了!
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,讓她幾乎窒息。他知道了?他什么都知道了?他來干什么?搶走孩子?報復她?
懷里的蘇嶼似乎感覺到了母親劇烈的顫抖和恐懼,不安地扭動了一下,小聲問:“媽媽,你怎么了?外面是誰呀?”
孩子的詢問讓蘇晚猛地回過神。不!不能讓他進來!不能讓他看到孩子!
“你……你找錯人了!這里沒有你要找的人!”她顫聲喊道,徒勞地試圖否認。
門外,蕭燼似乎極輕地嗤笑了一聲,那聲音冰冷,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。“蘇晚,”他的聲音依舊平穩,卻多了一絲不容抗拒的壓迫,“你知道我是誰。我也知道你在里面,和孩子在一起。”
他的話,徹底擊碎了蘇晚最后的僥幸。他果然知道了!連孩子都知道!
“我數三聲。”蕭燼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,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,“你不開,我就自己進來。”
“一。”
蘇晚心臟狂跳,環顧四周,絕望地發現無處可逃。窗戶?這里是三樓。呼救?樓下那些“工作人員”……她猛地意識到,那些人很可能就是他的人!
“二。”
“媽媽!”蘇嶼被這凝重的氣氛和母親慘白的臉色嚇到,小聲啜泣起來。
聽著孩子的哭聲,蘇晚心如刀絞。她看著懷里懵懂恐懼的兒子,又看向那扇仿佛承載著整個外界惡意的門。逃避,已經沒有意義了。
在蕭燼即將吐出“三”的那一刻,蘇晚用盡全身力氣,松開了緊抱著孩子的手,輕輕將他推到吳秀芹聞聲從廚房探出頭來的方向,用眼神示意吳姐照顧好他。然后,她深吸一口氣,像是走向刑場般,一步一步,挪到門邊。
手指顫抖著,摸上了冰冷的門把手。她停頓了一瞬,閉上眼,然后,猛地擰動,拉開了門。
門開的剎那,走廊里略顯昏暗的光線涌入。然而,所有光線仿佛都被門口那道高大的身影所吞噬。
蕭燼就站在那里。
他沒有穿昨日墓園那身肅穆的黑衣,而是一身剪裁精良、質感冷硬的深灰色西裝,沒有系領帶,白襯衣領口隨意敞開一粒扣子。身形挺拔如松柏,僅僅是站在那里,就帶來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。五年時光褪去了他最后一絲青澀,雕刻出更加深刻冷峻的輪廓,眉眼間的沉郁和眼底那深不見底的寒潭,讓他看起來像一座不可撼動的冰山。
他的目光,越過開門的蘇晚,直接投向客廳內部,精準地鎖定了被吳秀芹護在身后、正睜著烏溜溜大眼睛好奇又害怕地望過來的蘇嶼。
那眼神,復雜得難以形容。有審視,有確認,有瞬間洶涌又被強行壓下的激烈情緒,最終沉淀為一種近乎實質性的、冰冷的專注。
蘇晚被他直接忽略,卻又被他周身散發的氣息逼得后退了半步,背脊緊緊抵住門框,才能勉強站穩。她臉色蒼白如紙,嘴唇失去所有血色,只有一雙眼睛,死死地、充滿戒備和敵意地瞪著蕭燼,像一只護崽的母獸,盡管爪子稚嫩,卻亮出了全部的鋒芒。
“你……你想干什么?”她的聲音抖得厲害,卻努力維持著最后一絲鎮定。
蕭燼終于將目光從孩子身上收回,緩緩落在了蘇晚臉上。他的眼神銳利如刀,仿佛要剝開她所有的偽裝,直視她靈魂深處隱藏的秘密。
“我想干什么?”蕭燼重復了一遍她的問題,嘴角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,聲音不高,卻字字清晰地敲打在蘇晚緊繃的神經上,“蘇晚,這個問題,應該我問你。”
他向前逼近一步,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。
“藏了我的兒子四年,”他的聲音陡然轉厲,帶著壓抑了許久的怒意與寒霜,“你,想干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