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津衛(wèi)海戰(zhàn),與其說是“戰(zhàn)”,不如說是一場單方面的“展示”。
當朱元璋正沉浸在“新玩具”帶來的絕對掌控感中,當他那句“平倭為先”的帝王之音還在望海樓上空回蕩時,朱棣卻已經(jīng)從那山呼海嘯般的勝利狂熱中抽身而出。
他的眼神越過了腳下這片被勝利和鮮血浸染的土地,投向了更深、更暗的所在。
那股滔天的興奮,那股幾乎要將胸膛撐爆的灼熱,在朱元璋的體內(nèi)奔涌。
而朱棣,卻冷靜得像一塊萬年不化的玄冰。
這截然不同的反應,讓剛剛從極度震撼中回過神來的太子朱標,心頭猛地一跳。
他看向自己的四弟。
那張年輕卻棱角分明的臉上,沒有半分居功自傲,沒有一絲勝利的喜悅。
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,仿佛這場驚天動地的海戰(zhàn),僅僅是他龐大計劃中,一個毫不起眼的開端。
“陳如龍!”
朱棣的聲音響起,不高,卻瞬間穿透了海風的呼嘯與殘存的槍炮回響。
岸邊,正指揮士兵清點戰(zhàn)果的陳如龍身體一震,猛然轉(zhuǎn)身,單膝跪地,聲如洪鐘。
“末將在!”
“打掃戰(zhàn)場!不許放跑一個活口!”
朱棣下達了第二道命令,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。
他頓了頓,冰冷的目光掃過那些在海面上掙扎、沉浮的倭寇破船,聲音壓得更低,也更具穿透力。
“‘安全局’特工隨行!”
“本王要的不是戰(zhàn)利品,是‘活口’!尤其是那些……穿絲綢的‘活口’!”
穿絲綢的活口!
這幾個字,像一柄重錘,狠狠砸在朱標和徐達的心上。
他們瞬間明白了。
朱棣的真正目的,從來都不是這三千悍不畏死的倭寇。
他的劍鋒,自始至終,都指向了他們背后,那只看不見卻無處不在的黑手——江南商幫!
命令下達。
早已待命的“北平安全局”特工,如同黑夜中的獵犬,悄無聲息地行動起來。
他們與殺氣未消的“神機銃營”士兵一同,在“鐵甲艦”那巨大鋼鐵身軀的掩護下,迅速登上了那些還未徹底沉沒的倭寇船只。
海風中,濃郁的血腥味混雜著硝煙的硫磺氣息,撲面而來,令人作嘔。
海浪拍打著斷裂的船板,發(fā)出嘩啦嘩啦的聲響。
到處都是被米尼彈撕裂的、殘缺不全的尸體,將暗色的海水染成一片片觸目驚心的猩紅。
安全局的特工們對此視若無睹。
他們的目標明確,行動精準而高效。他們越過一具具死狀凄慘的倭寇尸體,用靴子踢開堆疊的雜物,直奔那些最大、最堅固的船只。
很快,他們找到了目標。
在幾艘大船最底層的船艙里,陰暗、潮濕,充滿了魚腥和血的惡臭。
特工們一腳踹開艙門,火把的光亮照了進去。
角落里,十幾個人擠作一團,抖如篩糠。
他們身上穿著的,不是倭寇的骯臟武士服,而是昂貴、考究的大明絲綢長衫。
只是此刻,這些華美的衣物上,沾滿了污穢的艙底積水和嘔吐物,顯得狼狽不堪。
這些人,正是江南商幫派來督戰(zhàn)、并用獨家海圖引導航線的“管事”!
在他們身邊,還躺著幾個尚未死透的倭寇頭目。
安全局的特工毫不留情,直接上前,用特制的繩索將這些“活口”全部捆綁結(jié)實。
……
天津衛(wèi),臨時指揮所。
這里原本是衛(wèi)所的一處倉庫,此刻已被清空,布置成了森嚴的審訊場。
冰冷的空氣,仿佛凝結(jié)的鐵塊。
朱元璋、朱標、徐達,三人并排坐在主位上。
他們的臉色,已經(jīng)從望海樓上的興奮與震撼,轉(zhuǎn)變?yōu)榇丝痰蔫F青與凝重。
尤其是朱元璋,他一言不發(fā),那雙曾閱盡天下風云的眼睛里,此刻正醞釀著一場足以焚毀一切的風暴。
朱棣沒有坐。
他負手立于堂中,身姿筆挺,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。
在他的腳下,一名被安全局特工特意“照顧”過的中年人,正癱在地上。他的左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,森白的骨茬刺破了皮肉,臉上血污與冷汗交織,身體因為劇痛而不斷抽搐。
他,就是這批“向?qū)А钡目偣苁隆?/p>
“姓名,籍貫,何人指使!”
朱棣開口,聲音里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,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冰,砸在所有人的心頭。
“我……我乃應天府商人……”那管事劇痛難忍,牙齒打顫,但求生的本能讓他依舊嘴硬,“我乃胡……胡丞相的門生……燕王殿下,您不能……啊!”
他的話還沒說完,就被朱棣一個冰冷的眼神打斷。
“聒噪。”
朱棣失去了耐心。
他不想,也沒有必要在父皇、皇兄和魏國公面前,表演一場漫長而血腥的“酷刑”戲碼。
他有更直接、更高效的手段。
他對著身側(cè)的安全局特工,微微偏了一下頭。
一個眼神。
兩名黑衣特工立刻上前,動作熟練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的機械。
一人上前,用膝蓋死死壓住管事的身體,一只手化作鐵鉗,捏住了他的下顎,用力一錯!
“咔!”
脫臼的脆響聲中,管事的嘴巴被迫張開。
另一名特工,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琉璃瓶,拔掉木塞,動作迅捷地將瓶中透明的液體,盡數(shù)灌進了管事的喉嚨!
“唔!唔!唔!!”
管事發(fā)出絕望的、被堵在喉嚨里的嗚咽,四肢瘋狂地掙扎,卻被死死按住,動彈不得。
這一幕,就當著朱元璋和朱標的面,悍然上演。
朱元璋的眉毛劇烈地跳動了一下,他看著那瓶不知名的藥劑,看著自己兒子那張冷酷的臉,最終,他什么也沒說。
沒有阻止。
這無聲的默許,本身就是一種態(tài)度。
藥力發(fā)作得極快。
短短幾個呼吸之后,那名管事的劇烈掙扎漸漸平息。
他的身體癱軟下來,眼神中的狡詐、恐懼與痛苦迅速褪去,變得空洞、渙散,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流下了涎水。
他的人,還在。
他的魂,已經(jīng)沒了。
“何人指使?”
朱棣再次發(fā)問,聲音依舊平淡。
這一次,管事渙散的瞳孔微微轉(zhuǎn)動,嘴唇機械地開合,吐出了毫無修飾的真實。
“是……是胡相爺……不……是商幫的王會長,和胡相爺?shù)墓印?/p>
“為何‘通倭’?”
“是……是為了報復……報復‘燕北棉布’和‘神皂’……它們斷了我們的財路……”
“胡淳的死……也是誘因……”
“王會長他們……提供了金錢、五艘大海船……還有……我們商幫獨有的‘海圖’……引導倭寇,繞開大明水師,直撲天津衛(wèi)……”
一句句,一字字。
從這個已經(jīng)失去意志的軀殼中,吐露出的,是足以讓整個大明朝堂為之震動的驚天陰謀。
旁邊,一名書記官筆走龍蛇,將這份沾滿了血與背叛的口供,一字不漏地清晰記錄在案。
口供錄完。
另一隊特工立刻呈上了從這名管事和其他“活口”身上搜出的物證。
一枚雕刻著“通濟”二字的象牙腰牌,這是江南商幫核心成員的信物。
一個用火漆封口的信筒,里面是商幫與倭寇聯(lián)絡的密信。
最關(guān)鍵的,是一本封皮已經(jīng)發(fā)黑、上面浸染著斑駁血跡的“賬本”!
賬本被翻開,上面用隱晦的代號,密密麻麻地記錄了他們向倭寇支援金錢、糧食,甚至是大量倭刀、盔甲的詳細數(shù)目!
人證!
物證!
口供!
三者俱全,形成了一條完整而無可辯駁的證據(jù)鏈。
“通倭叛國”,鐵證如山!
書記官將謄寫好的口供,雙手呈遞給朱元璋。
朱元璋伸出手,接過那張還帶著墨香的紙。他的手,在控制不住地顫抖。
他的目光掃過紙上的每一個字,呼吸變得無比粗重,如同瀕死之人拉動的破舊風箱。
他看到了“報復”,看到了“斷了財路”,看到了“提供海圖”。
每一個字,都像一根燒紅的鋼針,狠狠刺入他的心臟!
轟!
一股滔天的怒火,終于沖垮了他最后的理智!
“啪!!”
朱元璋猛地將那份口供狠狠砸在地上,發(fā)出一聲巨響!
他那張飽經(jīng)風霜的臉,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,額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,虬結(jié)賁張。
“內(nèi)鬼!!”
他發(fā)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,聲音震得整個指揮所嗡嗡作響。
“這幫畜生!為了錢,連‘內(nèi)鬼’都敢當!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