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元璋的聲音,還在冰冷的水泥廠房內回蕩。
每一個字,都帶著金戈鐵馬的肅殺,壓得人喘不過氣。
三道旨意。
一道比一道狠。
一道比一道急。
太子朱標的面色凝重到了極點,看向朱棣的眼神里,充滿了憂慮。
魏國公徐達垂著眼簾,魁梧的身軀站得筆直,但緊握的拳頭,卻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。
父皇這是要將四弟架在火上烤!
這哪里是恩寵,這分明是敲打,是警告,是無上的皇權在宣示它的絕對掌控力!
朱棣垂首而立,一言不發。
沒有人看得清他兜帽陰影下的表情。
廠房內的空氣,沉重得擰得出水。
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,朱元璋忽然動了,面色更加和藹起來。
“作為交換,老四啊,咱可以給你更多的自主權。”
此刻的朱元璋非但沒有半分怒意,那雙深邃的眸子里,反而迸發出一種熾熱的、近乎于欣賞的火焰。
這趟北平之行,他收獲了太多太多。
收獲了狂喜,也收獲了震撼。
他決定了。
必須重賞!
狠狠地賞!
賞什么?
金銀?庸俗!咱的兒子,不缺這點黃白之物。
土地?多余!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
朱元璋背著手,胸膛里一股豪氣勃發。
他要給的,不是這些俗物。
他要給的,是天下第一的“臉面”!
是潑天的富貴,是至高的榮耀!
他的目光,忽然從朱棣身上,轉向了一旁沉默不語的魏國公徐達。
那眼神,意味深長。
徐達心中一突,猛地抬起頭,正好對上皇帝那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。
朱元璋的腦中,一個念頭瞬間清晰。
他抓住了那根維系著君臣、親情的紅線。
朱棣和徐達之女,徐妙云的婚事!
“傳旨!”
朱元璋的聲音陡然拔高,這一次,不再是冰冷的殺機,而是君臨天下的皇皇天威!
一名隨行的中書舍人立刻趨步上前,攤開黃綾,執筆懸腕,神情肅穆。
所有人的呼吸,都在這一刻停滯。
朱元章的聲音,響徹整個北平上空,也通過無形的電波,傳向整個大明帝國。
“朕巡幸北平,見燕王治國有方,百姓安居,工業鼎盛,神機衛國,朕心甚慰!”
每一個字,都擲地有聲!
朱標和徐達同時身體一震。
這是何等高的評價!
由皇帝金口玉言,親自為一位藩王背書,這是開國以來,聞所未聞的恩寵!
然而,更讓他們震驚的,還在后面。
朱元璋頓了頓,給了所有人一個喘息和消化震撼的時間,然后,他投下了一顆真正的炸雷!
“為彰其功,朕與馬皇后,將暫留北平,擇吉日,為燕王朱棣與徐氏妙云,親自主持大婚!”
徐達雖然早已知道,但此刻依舊淚流滿面。
這是徐家自跟隨陛下起兵以來,從未有過的無上榮光!
他魁梧的身軀劇烈顫抖,激動得嘴唇哆嗦,想說什么,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,最終只能雙膝跪地,重重叩首。
“臣……叩謝陛下天恩!”
朱標的臉上,也浮現出一抹真切的喜悅與釋然。
他明白了。
父皇這是在用一場登峰造極的“政治秀”,向全天下宣告。
向應天府那個蠢蠢欲動的胡惟庸宣告!
向富甲天下卻離心離德的江南士族宣告!
燕王,是朕的愛子!
北平,是朕看中的根基!
動燕王,就是動朕!
這道圣旨,不是簡單的賜婚,而是一道護身符,一柄懸在所有敵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!
它將朱棣“最受寵皇子”的名號,用最霸道、最無可辯駁的方式,徹底坐實!
“兒臣……叩謝父皇天恩浩蕩!”
朱棣的反應最快。
在圣旨落下的那一刻,他已經雙膝跪地,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水泥地面,聲音里充滿了恰到好處的激動和哽咽。
一場完美的、無可挑剔的謝恩表演。
然而,在那深深叩拜的姿態下,在他無人可見的內心深處,早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,一片叫苦不迭。
父皇不走了!
他不僅不走,還要帶著母后一起留下!
他知道,完了。
這位精力旺盛到令人發指的皇帝,就像一頭闖進了瓷器店的猛虎,他留在北平,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將無所遁形。
“二號工坊”里正在攻關的火炮項目,怎么辦?
那些藏在更深處、更見不得光的秘密,怎么辦?
這位皇帝,打著“監工”和“主婚”的旗號,實際上是要在自己的心臟地帶,安營扎寨!
他要親眼看著“神機新軍”的誕生。
他要親自審視北平的每一寸土地,榨干這里的每一分潛力。
他甚至還要借著這場大婚,將朝中所有重要人物的目光,都吸引到北平來。
這是一張用“皇恩浩蕩”編織起來的天羅地網!
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北平城。
整個城市,瞬間陷入了狂歡的海洋。
皇帝陛下要為燕王殿下主婚!
皇后娘娘也要來!
這對于北平的百姓來說,是天大的喜事,是足以載入史冊的榮耀!
家家戶戶,自發地張燈結彩。
商鋪老板們,更是將庫存的鞭炮都搬了出來,噼里啪啦的聲響,從城南到城北,響成一片。
整個北平,都沉浸在一片喜慶的紅色之中。
燕王府內。
朱棣表面上感激涕零地應付著來自兄長和未來岳父的道賀,內心卻在瘋狂地盤算著對策。
他能感覺到父皇那道銳利的目光,始終沒有離開過自己。
那目光里,有欣賞,有滿意,但更多的是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審視。
一場大婚。
一場監工。
一場圍繞著父子親情、君臣之道的攻防戰,已經悄無聲息地拉開了帷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