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元璋的沉默,如同一座大山,壓在了丞相胡惟庸的心頭。
這沉默并非深思熟慮的沉淀,而是動搖,是猶豫。
胡惟庸能清晰地感覺到,那原本堅如磐石的圣意,此刻正因龍椅上那雙在“神機(jī)銃”與“工分券”之間徘徊的眼睛,而產(chǎn)生了裂痕。
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。
就在半個時辰前,他還在殿上口若懸河,將燕王朱棣的種種舉措描繪成謀逆鐵證,自信滿滿地等待著慶功的詔令。
可現(xiàn)在,朱元璋的遲疑,那目光深處的迷茫與驚懼,讓他如墜冰窟。
“神機(jī)銃”!
那一百支寒光閃閃的鋼鐵造物,此刻仿佛擁有了生命,在胡惟庸的視野里無限放大。
它們代表的不僅僅是軍備,更是朱棣展現(xiàn)出的、遠(yuǎn)超藩王想象的實力與潛力。
它們的分量,太重了,幾乎要壓倒他精心羅織的、足以讓任何藩王人頭落地的“謀逆”指控!
換在以前,任何一個藩王敢碰“私鑄貨幣”、“私練軍隊”這兩條皇權(quán)紅線中的任何一條,朱元璋那柄屠刀早已落下,抄家滅族,絕不留情!
可現(xiàn)在,皇帝在猶豫。
皇帝在權(quán)衡。
皇帝在……遲疑。
胡惟庸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,下頜緊繃。
他太清楚了,此刻的他與燕王朱棣,已經(jīng)站在了不死不休的懸崖邊緣。
為了那北平“神糧”與“鋼鐵”背后蘊藏的、足以顛覆朝堂的恐怖利益,他已經(jīng)將朱棣往死里得罪,將自己綁在了與燕王對立的戰(zhàn)車上。
如果這次不能借皇帝之手將朱棣徹底“按死”。
那么,一旦朱元璋回過神來,一旦朱棣的“神機(jī)銃”真正裝備全軍,形成無法撼動的軍事力量……
那么,等待他的胡惟庸的,必將是朱棣更為殘酷的報復(fù)!
他將失去一切,包括性命。
他不能再等。他必須在朱元璋做出最終裁決前,親手毀掉朱棣的根基!
當(dāng)晚,中書丞相府,燈火通明,與白日朝堂的肅殺不同,這里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陰謀氣息。
胡惟庸召集了他最核心的幾位黨羽。
往日里那副溫文爾雅、謙和近人的面具,此刻已被全然撕下,露出了隱藏在皮囊之下,猙獰而冷酷的真實面目。
他的眼神不再溫煦,而是像淬了毒的冰錐,銳利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。
“既然陛下猶豫不決,”
胡惟庸緩緩開口,聲音壓得很低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
“那我們就幫他一把!”
他的目光落在領(lǐng)頭那人身上,那人臉上布滿刀疤,眼神如同草原上的孤狼,兇狠而警惕。
“讓陛下遲疑的,”胡惟庸繼續(xù)說道,語氣中充滿了對朱棣的鄙夷,
“是燕王的功績。
那我們就讓他親眼看看,燕王的功績,是如何不堪一擊!”
他要做的,是將燕王推向風(fēng)口浪尖,讓他承擔(dān)眾叛親離、無能治郡的惡名。
胡惟庸激活了他潛伏最深、最為陰毒的“暗棋”。
這是一支由江湖亡命徒、前朝遺老中的亡命之徒,以及中書省精心培養(yǎng)、只效忠于他一人的死士組成的秘密隊伍。
他們?nèi)缤瑵摬卦诤诎抵械亩旧撸宦犆谒┯挂蝗恕?/p>
“傳我密令!”
胡惟庸將一封用火漆嚴(yán)密封好的信件,遞到了那領(lǐng)隊的手中。
信封上印著一個極其隱秘的徽記,絕非朝廷所有。
“即刻北上!不惜一切代價!”
領(lǐng)隊的聲音沙啞,如同砂紙打磨。
胡惟庸舔了舔干澀的嘴唇,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決絕,
“目標(biāo)一:炸毀北平‘鋼鐵廠’的高爐!本相要讓他的‘神機(jī)銃’變成一堆廢鐵!讓他引以為傲的‘鋼鐵’,化為烏有!”
“目標(biāo)二:燒毀北平‘皇家織造局’的倉庫!那些綾羅綢緞,那些新式紡織品,都是他的財路!斷了他的錢袋子,看他還如何支撐!”
他停頓了一下,似乎在品味接下來的話語帶來的效果。
“目標(biāo)三:”胡惟庸的聲音低沉得如同來自地獄的嘶吼,他舔了舔嘴唇,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病態(tài)的狂熱,“在‘開發(fā)新區(qū)’的流民水源中……下毒!”
這聲音不大,卻讓在場的黨羽們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。
“本相要讓北平大亂!讓那二十萬被他蠱惑的流民,變成二十萬具在痛苦中掙扎的尸體!
我要讓陛下親眼看到,他朱棣連自己的老巢都守不住,連百姓都救不了,還談什么江山社稷!”
胡惟庸的聲音陡然拔高,充滿了怨毒與癲狂,
“他朱棣的根基一倒,那高產(chǎn)玉米和新式鋼鐵背后隱藏的巨大利益,自然就是我們這些忠于陛下的臣子,應(yīng)得的回報!”
這支來自南方的“毒蛇”,帶著丞相府深沉的殺機(jī),悄然融入了無邊的夜色之中,向著北方的天空,開始了他們最為猙獰的潛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