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聲暴喝,如同驚雷,讓部分搶粥的兵丁悚然回神。
距離最近的兩個看守兵丁也徹底清醒,罵了一聲,提刀就朝女子們沖來!
“快跑!”張角見已暴露,猛地將最后一點連接的繩索用陶片徹底割斷,大喊一聲,用力推了一把已經(jīng)掙脫束縛,卻還在發(fā)愣的幾個女子,指向那條狹窄的巷道。
女子們尖叫著,哭喊著,互相攙扶著,像受驚的鳥雀般,踉踉蹌蹌地沖向巷道。
張角則毫不猶豫地轉(zhuǎn)身,朝著與她們相反的方向,村外那片枯樹林,拔腿狂奔!
他知道,必須有人引開追兵!
“抓住他!是那小子搞的鬼!”矮胖軍官看清了張角的背影,氣得七竅生煙,刀尖一指,“追!給我追!生死不論!”
幾個反應(yīng)快的兵丁,以及那兩個看守,立刻吼叫著,提刀追向張角。
一部分兵丁則去追四散逃跑的女子,場面更加混亂。
張角拼盡全力奔跑著,單薄的身體爆發(fā)出前所未有的速度,肺葉像破風(fēng)箱一樣拉扯著,喉嚨里滿是血腥味。
他能聽到身后越來越近的沉重腳步聲和怒吼聲。
能感受到冰冷的刀鋒似乎就在背后閃爍。
眼前是不斷掠過的枯樹,荒草,土坎。
他不知道能跑多遠,不知道哪里是生路。
只是憑著一股不想死在這里的狠勁,拼命地跑。
胸口的郁壘,在那奮力的奔跑和死亡的追逐下,仿佛被震散了些許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,燃燒般的決絕。
他惹上大麻煩了。
天大的麻煩。
但……好像,也沒那么后悔。
至少,他試過了。
至少,在轉(zhuǎn)身離開的那一刻,他終究還是,轉(zhuǎn)回了身。
此刻一邊暗自感想,一邊逃跑的張角,幾乎跑得肺葉灼痛,眼前陣陣發(fā)黑。
他畢竟只是個長期營養(yǎng)不良的十六歲少年,腿腳發(fā)軟,如何跑得過那些雖然軍紀(jì)渙散,但終日奔走的兵痞?
枯樹林邊緣是一道雨水沖刷出的溝壑,他試圖躍過,腳下卻一軟,整個人向前撲倒,滾進了溝底的枯草爛泥中。
他還想掙扎爬起,后背已被一只沉重的靴子狠狠踩住,粗糙的靴底碾著他嶙峋的脊骨。
緊接著,頭發(fā)被粗暴地揪起,整個上半身被拽離地面,臉頰重重蹭在冰冷粗糙的泥土碎石上。
視野晃動,映入眼簾的是那位矮胖軍官因暴怒而扭曲的三角臉,以及周圍幾個兵丁氣喘吁吁,滿臉獰笑的面孔。
不遠處,傳來女子們驚恐的哭叫和呵斥推搡聲,那些剛剛掙脫,沒跑出多遠的女子,也相繼被追回,重新被繩索粗暴地套住,甚至比之前捆得更緊。
希望如同淬火的冰,瞬間碎裂。
“小雜種!吃了熊心豹子膽了!敢在爺?shù)难燮さ紫屡恚 ?/p>
魏昂揪著張角的頭發(fā),迫使他仰起臉,另一只手左右開弓,“啪啪”就是兩個響亮的耳光。
力道極重,張角耳朵里嗡的一聲,嘴里立刻泛起濃重的鐵銹味,臉頰火辣辣地腫起。
“說!那粥是怎么回事?是不是你弄的妖法?”魏昂的眼睛里燃燒著暴戾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。
那憑空出現(xiàn)的,數(shù)量驚人的白粥,實在太過詭異,超出了他的認知。
張角被打得眼冒金星,腦子里卻異常清醒,甚至有一絲自嘲。
果然,還是太天真,太沖動了。
這具身體,這微薄的力量,在這**裸的暴力面前,不堪一擊。
“不……不知道……”
他吐出一口血沫,聲音嘶啞,眼神努力維持著一種符合他年齡的驚恐和茫然,“……小人只是看見她們可憐,想……想幫她們解開繩子……那粥……我真的不知道……”
“不知道?”魏昂獰笑,松開他的頭發(fā),卻抬腳狠狠踹在他腹部。
張角悶哼一聲,胃里翻江倒海,蜷縮起來,痛得幾乎窒息。
“老子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!”
嘗在刀口上舔血的魏昂蹲下身,一把扯住張角破爛的衣襟,幾乎將他拎起,“說!是不是你會什么妖術(shù)?那粥怎么來的?不說實話,老子現(xiàn)在就剮了你!”
周圍的兵丁也圍攏上來,目光兇狠,有人已經(jīng)抽出了刀,在張角眼前比劃。
冰冷的刀鋒映出他慘白狼狽的臉。
死亡的陰影,如此真實地籠罩下來。
張角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顫抖,那是源自本能的恐懼。
但他胸腔里那塊郁壘,在被毆打,被逼問的劇痛中,卻似乎被砸得更實,也更冷硬了。
他不能承認。
承認了,必死無疑,而且會死得很慘,可能還會牽連張寶和張梁。
他必須咬死不知情。
“軍爺……饒命……”
暗襯下張角艱難地喘息著,臉上擠出痛苦和哀求的神色道:“小人可能就是一時糊涂,看她們可憐……那粥……許是……
許是哪位過路的神仙看不過眼……
小人真的不知道啊……
小人若有那本事,何至于家徒四壁,連三斗米都交不出……”
他故意提到“三斗米”,將話題往征糧上引,試圖轉(zhuǎn)移焦點,同時也暗示自己同樣是被盤剝的苦主。
聞言的矮胖軍官魏昂,最終還是動容了,盯著他,眼神陰晴不定看了一會。
張角的回答看似合理,一個半大少年,一時心軟想救人,倒也說得通。
可方才那憑空出現(xiàn)的白粥……實在太蹊蹺。
思索間的魏昂,看了看遠處那些被重新捆好,瑟縮成一團的女子,又看了看腳下這個單薄狼狽,似乎一巴掌就能拍死的少年。
是這小子搞的鬼?他哪來的能耐?
或許……真是巧合?或者有什么別的隱情?
但無論如何,今天這事讓他大大丟了面子,手下爭搶失態(tài),犯人差點跑掉,不立威不行。
“哼,巧言令色!”
一聲冷哼,魏昂松開手,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灰,對左右吩咐道,“把這小子綁了!跟那些女人拴一起!帶回去!仔細審問!”
他決定先帶回去。
若真是妖人,上交或許能領(lǐng)賞;若不是,殺了或充作苦役,也能泄憤。
聽到魏昂的命令,兩個兵丁立馬如狼似虎地撲上來,用粗糙的麻繩將張角雙手反剪,捆得死緊,繩結(jié)勒進皮肉,痛得他冷汗直流。
剎那間,張角被粗暴地推搡著,踉踉蹌蹌地押回村口空地,像牲口一樣,被拴在了那串女子的末尾。
老村長和村民們遠遠看著,個個面如土色,無人敢出聲,更無人敢求情。
被抓住的張角此刻只能低著頭,感受著周圍兵丁不善的目光,女子們壓抑的啜泣,還有手腕上火燒火燎的疼痛。
嘴角的血跡慢慢干涸,臉頰腫脹發(fā)燙。
失敗了。
徹頭徹尾的失敗。
不僅沒救成人,還把自己搭了進來,甚至可能暴露能力的異常。
胸口那股郁氣,在失敗的屈辱和身體的痛楚中,翻滾著,沉淀著,漸漸凝成一種更加黑暗、更加沉默的東西。
不是悔恨,也不是恐懼。
而是一種……冰冷的認知。
在這個時代,沒有力量的好心,不僅是廉價的,更是致命的。
空有無限白粥,若無運用它的智慧,保護它的力量,不過是懷璧其罪,招災(zāi)引禍。
他之前現(xiàn)代思想,還警告過他。
如今看來的確印證了,自己那點善存的想法,在這血淋淋的現(xiàn)實面前,顯得如此可笑。
看著張角緩緩抬起頭,目光穿過凌亂的發(fā)絲,看向遠處灰蒙蒙的天空。
不知道在想著什么的目光,魏昂呵斥了一聲:“你給老實點!”
言罷,他清點了人數(shù),罵罵咧咧地指揮手下,將搜刮到的那點可憐糧食和被重新捆好的女子與張角一起,準(zhǔn)備押離村莊。
被帶走的張角最后看了一眼自家院落的方向。
心里想著:張梁應(yīng)該躲好了吧?
張寶……不知何時才能知道消息。
前路未卜,生死難料。
但他心中那塊沉甸甸的郁壘,此刻卻仿佛成了壓艙石,他沒有感到后悔,倒是讓他在絕望的寒流中,奇異地穩(wěn)住了一絲心神。
這趟押送之路,或許就是下一個煉獄。
但他得活著。
只有活著,才能找到運用那無限白粥的正確方式。
活著,才能把今天這頓打,這份屈辱,連本帶利地……討回來。
隱聲道的他低下頭,不再看任何人,像一截沉默的枯木,被繩索牽引著,踉蹌地邁開了腳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