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仁回頭,視野中只剩下小院掩在竹林中的紅色磚墻。
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窺視感,并沒有隨著他們的遠離而減弱太多。
其實平日里,蘇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皆處于監視之中,只不過隱匿在暗處的并非京都來的錦衣衛,而是老楊為保護夏仁周全所安排的太平教影衛。
夏仁從未過問影衛的具體人數和分布細節,只是偶爾察覺到異樣的眼光,抬頭看去,見有人朝他恭敬點頭,這才了然。
那些人可能是灶房新來的伙夫,也可能是灑掃庭院的小廝,還可能是帶上了人皮面具,行為舉止與先前一般無二的家生子。
最讓夏仁熟悉的,還得是在書房小院里聽候使喚的丫鬟小青。
有幾次小妖女周南灼來找他,偏巧蘇映溧也生出閑情前來尋夏仁說話。
每每這個時候,屋外都會傳來一聲輕咳。
夏仁聽罷會意,吹滅了屋里的燈,在庭院里等待自家娘子的到來。
“靈婉,怎的不見小青?是被調到別的院落聽差了么?”
夏仁一路回到書房小院,見院落空空蕩蕩,不禁開口詢問。
“姐夫,這幾日怕是得勞煩你自力更生了。”
蘇靈婉見狀面露歉意。
“莫不是小青告病了?”
夏仁自然知道并非如此,見蘇靈婉欲言又止,便想套些話。
看來那京都來的、借住蘇府的大人物,身份確實非同一般。
這才多久的功夫,居然反客為主,將蘇府的下人都清理了出去。
“姐夫,不單是你房里的人被調到莊子上,要不是我好說歹說,小環怕也得被打發走了。”
蘇靈婉怕夏仁誤會自己被區別對待,連忙解釋。
……
原來,京都來的錦衣衛昨日黃昏抵達金陵,當夜便入駐蘇府。
蘇映溧應對方要求,將府上下人悉數集結,挨個發放銀子后,幾乎全打發到城外的莊子上了。
對此,蘇靈婉感到不解,蘇映溧只得解釋:“朝廷辦差,為確保無奸細滲透,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全。”
“這般風聲鶴唳,是出了什么變故嗎?”
夏仁思索著,朝蘇靈婉投去問詢的目光。
面對府上的變故,蘇靈婉也覺得心頭不太踏實,見夏仁不是外人,索性透漏一些她聽到的只言片語。
“姐夫,聽說那京都來的大人物,路上遇襲了……”
“竟有人敢截殺朝廷命官,腦袋不要了?”
夏仁聞言頗為驚訝,這可不像是山匪流寇能做的事。
想那錦衣衛隊少說百人,一路南下又打著京都旗號,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阻擊欽差大臣?
且看這戒備森嚴的架勢,那大人物恐怕已遭暗算。
能在這般防守下重創核心人物,動手的勢力顯然絕非等閑之輩。
就在夏仁琢磨金陵城中哪方勢力有此動機與底蘊時,蘇靈婉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他眉頭緊鎖。
“姐夫,我昨夜聽一個小旗官說,是太平教的人干的。”
蘇靈婉見四下無人,才敢壓低嗓音,給夏仁透露自己僥幸聽聞的朝廷機密。
太平教作為江湖第一大教,素日里最與朝廷不對付,而神捕司的錦衣衛又向來針對江湖勢力。
這二者產生摩擦,倒也算合情合理。
就在蘇靈婉準備說出自己的推測時,卻見夏仁一臉嚴肅。
……
“太平教?不可能,絕對不會是太平教。”
夏仁直接搖頭否決。
開什么玩笑?金陵城里目前能拍板指揮教眾行事的,只有他和第二夢。
他夏仁壓根沒得到消息,自然無從談起;第二夢這幾日一直在為院長把關,根本無心處理雜務。
況且,平白無故與神捕司作對作甚?當他們太平教吃飽了沒事干?
襲殺朝廷命官本就是重罪,何況對象還是從京都趕來的皇帝爪牙錦衣衛——這與公開叫板朝廷有何分別?
“有勢力想干掉這群南下的錦衣衛,并且他們知道金陵城中有太平教的勢力。”
夏仁的腦海中,浮現出兩條確切的推測。
“這欲蓋彌彰、借刀殺人的法子,還真是讓人惡心。”
夏仁隱約察覺出,行此事之人,背后必定有天機閣術士在出謀劃策。
這些個內部四分五裂,惟恐天下不亂的術士最喜歡攪動風云,搬弄是非。
“難怪老楊昨夜臨走前,都沒差人去書院送信知會一聲,想來是怕在節骨眼上徒增誤會。”
夏仁想明白了目前的形勢。
這分明是一石二鳥的計策。
不論成敗,太平教都會是第一個被懷疑的目標,屬于是黃泥巴掉褲襠——不是屎也是屎了。
更妙的是,即便以夏仁為首的太平教高層得知此次襲殺事件,為撇清干系也只能按兵不動、遠遠觀望。
如此一來,幕后黑手便無需在意太平教的真實立場。
“姐夫,你自己多留意些,照常進出即可,那些官差想來不會為難你。真要有事,就讓他們找我。姐姐有事不在府上……”
蘇靈婉也不知夏仁是否聽進去了,見他木訥點頭,便未多心,自行離去了。
“不對勁,我得去問問看。”
夏仁可沒有坐以待斃的習慣。
既然京都來的大人物選擇入駐蘇府,想來與自家娘子關系匪淺。
與其從蘇靈婉口中聽些真假參半的消息,不如直接向蘇映溧問個明白。
……
是夜。
晚風吹來。
蘇家大小姐的閨房前,夏仁理了理身上的衣衫,確認沒有任何不妥后,一手端著泡著香茗的茶盤,一手屈指敲門。
這些日子與自家娘子關系日漸升溫,兩人見面的地點早已不局限于他的書房小院。
有時,夏仁也會主動來蘇映溧的閨房,與她秉燭夜談。
有好幾次,氣氛曖昧到夏仁以為能補上未曾體驗過的**一刻,卻被臉皮薄的蘇映溧赧顏叫停。
她耳尖泛紅,輕聲說自己尚未準備好,直教夏仁體內氣血翻涌,偏偏發作不得。
不過今日夏仁卻無半分閑情雅致,他心中藏著要事,專為問個明白而來。
吱呀——
門未上鎖,輕輕一推便開了。
昏暗的房間內未點燭燈,白色紗簾遮掩的床榻上,一個模糊倩影端坐著。
“娘子,可是睡了?”
夏仁話音未落,忽覺周身氣息有異,腳步一頓,瞳孔驟然緊縮,“她在打坐調息?”
“不對,不是蘇映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