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南王府,騰云院內,男人的臉色陰沉如水。
“你是說,那贅婿不僅毫發無傷,還大搖大擺去城南布行拋頭露面?”
王騰居高臨下地盯著屈膝匯報的下屬。
“稟世子殿下,小的今早親眼所見,那贅婿不僅活蹦亂跳,甚至還……”
小廝咽了口唾沫,欲言又止。
“還什么?”
王騰咬牙切齒,一字一頓。
“屬下還看見,那贅婿給蘇家大小姐送飯。”
說完,小廝不敢逗留,灰溜溜地退下,生怕殃及池魚。
蘇家贅婿以一首絕艷春詞力壓安南王世子一事,近日在金陵城傳得沸沸揚揚。
王騰雖未公開表態,心頭的火卻是從沒消停過。
他堂堂安南王世子,竟被一個秀才出身的窮措大折了臉面,這口氣,他怎可能咽得下?
事發當晚,他便動了真怒,不惜買兇殺人,可惜以失敗告終。
本以為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就算僥幸從殺手手里逃了,也定然傷得不輕,若是落得個半身不遂,他心里的氣也能順些。
可沒成想,派去盯梢的人傳回的,竟是這樣讓他火冒三丈的消息。
……
“你不是說,那人是你精挑細選的,保證萬無一失?”
王騰憤憤地瞥向坐在扶手椅上,聽完眼線匯報后,仍舊淡定自若的年輕人。
那人二十出頭的模樣,相貌平平,身著一襲白色道袍,以術士自居。
此刻,白衣術士仿佛沒聽見王騰的怒問,只是自顧自地將腰間一只巴掌大的金色算盤取出,輕輕擱在桌面上,旁若如人地撥算起來。
“姓柳的,別以為你是我爹的客卿,就能在我面前擺譜!”
王騰“啪”的一聲,將手中上好的青花瓷杯摔在地上,陶瓷碎屑濺了一地。
面前這個名叫柳白的家伙,本是他爹安南王供養在府上的客卿中的一員。
平日里,也沒見得這人能在安南王面前說上什么話。
若不是前兩天主動請纓說能排憂解難,他連這小人物的名字都懶得記。
什么天機閣出身、算無遺策?
連殺人買兇的事都辦砸,活該不受重用!
一想到畫舫上那蘇家贅婿目中無人的小白臉模樣,王騰就恨得牙癢。
都是拜其所賜,自己堂堂世子,竟淪為市井笑柄。
……
“世子大人,你可知我為何會找那雷坤辦事?”
劈里啪啦的算盤聲在這一刻戛然而止,柳白抬頭,直視眼神兇狠的王騰。
“你最好是能給我一個滿意的說法。”
王騰看那人一臉另有謀劃的模樣,怒氣也是稍稍止住了些,但眼神依舊陰冷。
“世子大人可知,那雷坤的兄長是何人?”
見王騰的表情終于有了些許變化,那柳白也不賣關子,“他兄長可是東青幫的幫主雷乾。”
“那又如何?”
王騰反問道,“難不成他會為他弟弟出頭?去誅殺了那蘇家贅婿?”
想想也知道不可能。
東青西漕最近斗得火熱。
這等幫派老大雖不至于在安南王府前放肆,卻也絕非他王騰一句話就能驅使的。
大周以武立國,盡管近年漸有重文輕武之勢,但修為有成的武夫影響力極大,朝廷多以招攬為策。
武夫若達一定境界,憑借自身卓絕武力自可躋身權貴階層。
如雷乾這般四品巔峰武夫,在金陵城內已鮮有敵手。
此等人物豈會被區區金銀財帛所惑?
真要動用高端戰力,反倒不如請府中武供奉來得實在。
“雷乾自然不會幫他弟弟出頭。”
柳白意不在此,轉而問道,“世子可知,蘇家布行最近出了什么變故?”
“什么變故?”
王騰雖生性桀驁,卻非蠢笨之輩。
那日在畫舫上作詩顯擺,他原是提前讓國子監同窗代筆。
他自恃借的是京城當紅才子的詩文,才底氣十足地主動挑釁贅婿。
這一切本該萬無一失,一個窮酸秀才縱使肚子里有些墨水,又怎能比得過連國子監祭酒都點頭稱贊的京城才子?
可人算不如天算,誰能料到那蘇家贅婿竟真作出了一首足以名動士林的好詞?
他雖陰溝里翻船,卻也不全然是行事無腦。
“蘇家的上等紫薇布向來走漕運,往年船主自然殷勤接待,”
柳白娓娓道來,“可如今金陵商戶為巴結兩大幫派,紛紛砸錢塞訂單,蘇家現在竟連船只都訂不到。”
“這是蘇家行商的問題,與那贅婿何干?”
王騰似乎捕捉到了其中關節,卻沒全然明白。
“若是外頭突然傳出消息,稱蘇家贅婿自恃詩才、目中無人,因此得罪了東青幫幫主的弟弟,導致蘇家與東青幫交惡……”
柳白指尖輕叩桌面,“世子不妨猜猜,蘇家人會如何看待那贅婿?”
……
“殺人自然可以泄憤。”
柳白看向面色終于緩和下來的王騰,循循善誘道,“若待那贅婿被人嫌惡,被蘇家掃地出門時,世子殿下胸中這口郁氣豈不是更能消解?”
“如此說來,柳先生早有謀劃?”
王騰聽著柳白的分析,神色振奮,連稱呼都改了。
他眼前不禁浮現出那蘇家贅婿被掃地出門、落魄街頭的模樣。
“依我看,蘇家大小姐對那贅婿怕是已心生嫌隙。不然那足不出戶的贅婿為何要親自送飯?分明是想趁機挽回。”
柳白分析得頭頭是道,王騰的眼神愈發興奮,不禁點頭示意讓對方繼續說下去。
“攻心為上。”
柳白陰惻一笑,“只需派人散出消息,稱蘇家贅婿目中無人,得罪了東青幫雷大當家,這才導致蘇家漕運受阻。到那時……”
他指尖輕點桌面,“世子不妨想想,蘇家大小姐會如何看待那贅婿?不過是個與風塵女子不清不楚、給家族招禍的累贅罷了。”
“待時機成熟,世子大人再挺身而出為蘇家解決漕運難題。”
柳白勾勒著藍圖,“屆時蘇家大小姐豈會不對您芳心暗許?”
……
“那依先生看,我又該如何洗刷掉被那贅婿春詞壓了一頭的恥辱?”
蘇映溧可是他王騰求追三年而不得的金陵雙璧之一,若是能得到那女人的芳心自是好事。
可最近鬧得滿城風雨的詩文賭斗事件還沒結束。
昨日他在天香樓借酒消愁時,就聽見隔壁包間有人議論“王騰有膽下注、無膽履約”,氣得他險些當場掀了桌子。
能看到那蘇家贅婿嫌棄掃地出門自是好的,可他安南王世子的面子也要想辦法掙回來。
“依世子看,那蘇家贅婿當真有詩才?”
柳白不動聲色地問道。
“可那《蝶戀花》確實是他當場所作,而且……”
王騰咬牙切齒,終究不甘地承認,“連我一同來金陵的國子監同窗都稱,那春詞乃十年難得一見的妙筆。”
“當場所作,便真是他的?”
柳白輕飄飄一句,如冷水澆頭,“世子的七律不也是‘當場所作’?”
這話若在平日已是冒犯,此刻王騰卻渾然不覺,只從話中品出深意,“莫非……”
“有才之人,豈會寂寂無名?”
柳白嗤笑一聲,“那上門女婿不過鄉下來的窮酸秀才,從前不過在私塾教幾個稚童啟蒙,能有什么真才學?”
“若真是如此,我定要揭發他!”
王騰眼底驟然燃起狠厲,抬手便要喚人去散播蘇家贅婿“抄襲詩詞、張冠李戴”的傳聞。
“世子且慢。”
柳白抬手阻攔,“如今士林學子皆將那贅婿奉為‘詩文奇才’,您此刻派人放風,除非《蝶戀花》原主親自出面指認,否則誰會信這‘莫須有’的傳聞?”
“那先生以為該如何?”
王騰急得額角青筋直跳。
這幾日他如芒在背,走到哪兒都被人嘲諷“安南王世子詩文不如贅婿”,簡直顏面盡失。
“世子的同窗們從京城千里迢迢來金陵,難道是為了游山玩水?”
柳白意味深長地提醒道。
“先生的意思是?”
王騰聽出了些許眉目,帶著求證的眼光詢問道。
“白鹿書院的先生們聽說金陵出了個詩詞絕艷的贅婿,都起了招攬之意。”
柳白道,這事早已傳得滿城風雨,書院也未否認,顯然并非空穴來風,“世子何不順水推舟,將那贅婿舉薦給白鹿書院?屆時,您率國子監新儒聯袂挑戰書院,指名道姓要那贅婿出戰。”
“眾目睽睽之下,若那贅婿露了馬腳,世子近日的風評便會一掃而空,臟水全潑在他身上”
他指尖敲了敲桌沿,眼底閃過陰狠,“到那時,就算蘇家大小姐念及情分不合離,那贅婿也無顏再留金陵。”
“先生大才,是王騰眼拙,沖撞了先生!”
聽完柳白的一通分析,王騰如醍醐灌頂。
“來人,將蘇家贅婿惡了東青幫的消息傳出去。還有,本世子要親自手書一封,薦那贅婿入白鹿書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