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小老太太心中這么想著，因?yàn)殛愖灸欠挘樕系纳袂椋D時(shí)就熱絡(luò)起來了。

以前他們家敬著老陳家，是因?yàn)槔详惣摇盎ⅰ保鋵?shí)打心底，他們沒咋瞧得上老陳家。

陳虹她能耐，算盤打得快，有鐵飯碗，可那能咋地？

一來，陳虹她肚子里生不出娃兒，老一輩看不慣。

二來……老陳家也就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，面朝黃土、背朝天，一年到頭累出病，沒攢下幾個(gè)錢，窮的叮咣響。

他們家，咋說也是城里人，還在炙手可熱的肉聯(lián)廠，這小老太太心底能瞧得起陳拙才怪！

可今兒個(gè)聽陳拙這么一說……好家伙！

老太太臉上頓時(shí)就揚(yáng)起一抹幾乎要擠出蜜的笑容來：

“虎子啊，你還認(rèn)識(shí)人鋼廠的主任？哎喲，你咋這能耐呢？以前我們咋不知道你還有這本事？你跟咱說道說道唄。”

陳拙擰了擰眉頭：

“大娘，這事兒以后再嘮，我忙，你先讓我進(jìn)去，我找我老姑。”

聽到這話，老太太心中非但沒有不高興，反而跟喝了蜜似的，心底美的咕嚕咕嚕冒泡。

虎子這話的意思，她咋不明白？

人是在跟她說，下回還上她家呢！

老太太連忙開門，沖著在屋里頭忙活的陳虹，還沒看到人，聲音就特嘹亮、特喜悅地喊了一聲：

“艾瑪，虹啊，你可真有福氣！你大侄子又來看你了！”

陳虹聽到這話，“噌噌噌”地就從屋里頭出來，見到陳拙，咧著嘴就道：

“哎喲，我大侄子——”

陳虹還沒說啥呢，那邊老太太已經(jīng)“發(fā)話”了：

“虹啊，你跟你大侄子先聊著，娘去給你們炒倆菜。”

陳虹聽到這話，眼珠子都差點(diǎn)瞪出來，這是咋了？

太陽從西邊出來了？

眼瞧著老太太邁步出去，陳虹拉著陳拙就趕緊坐下，悄摸著就問起來，神情緊張兮兮的：

“虎子啊，你這是干啥了？你跟老姑說，你是不是把人又揍了頓？這老太太咋這么消停呢？”

陳拙差點(diǎn)笑出聲，只覺得老姑的日子也挺豐富多彩，不過嘛……這會(huì)兒不是說這個(gè)的時(shí)候。

他不廢話，猛地松開攥緊麻袋口子的手，露出了里邊黑玉爪、黑三角斑的雪蛤。

老姑一看，嚇一跳！

她跟火燒屁股似的，猛地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，然后驚呼了一聲：

“哎喲我去！”

她打量了這些雪蛤一眼，只一眼，常年和雪蛤打交道的陳虹就看出，這一袋子的雪蛤，應(yīng)該都是精挑細(xì)選的，品相啥的，都沒話說！

霎時(shí)間，陳虹咧嘴的同時(shí)，就倏地一巴掌拍在陳拙的肩膀上：

“老姑沒白疼你！”

說完，陳虹沖著外頭就喊了一聲：

“娘，你多炒幾個(gè)葷菜！”

陳虹還沒解釋啥，那邊老太太手下鏟子掄得跟風(fēng)火輪似的，火急火燎地就開始了。

陳拙則是在屋里頭，好說歹說，最后愣是讓老姑摸了摸自己微凸的肚子，才讓老姑相信，自己是真吃飽了來的。

“……這樣。”

陳虹臉上的神色有些遺憾，但她這人沒啥別的優(yōu)點(diǎn)，就是能想得開，轉(zhuǎn)念一想，她又齜著牙：

“沒事兒，老姑替你吃了。老姑吃了，就相當(dāng)于你吃了。”

陳拙也是服了這老姑了，他瞅著陳虹，翻著眼：

“那我是不是還得謝謝您？”

陳虹笑呵呵的：

“那可不！對(duì)了，我給你帶些大棒骨和豬下水回去。老姑在肉聯(lián)廠，缺啥吃，也不能缺肉吃……”

陳拙和老姑之間，沒必要客氣太多，索性以后多走動(dòng)，不用這會(huì)兒跟在常有為面前那樣嘰歪。

老姑給，他就拿。

陳虹給得舒心，陳拙最后走得也痛快。

只是……

雖然陳虹在肉聯(lián)廠工作，但真要說起來，這哪能真不缺肉吃？

陳虹看著大侄子遠(yuǎn)去的背影，笑了笑，笑容很是欣慰。

而另一邊。

陳拙緊趕慢趕，等到天黑了，這才回到馬坡屯里。

等走到老陳家院子的時(shí)候，四下漆黑，靜謐無聲，甚至不少人家都已經(jīng)睡下了。

屋子里。

徐淑芬和何翠鳳兩位女同志，早就準(zhǔn)備好了熱飯、熱菜、熱湯，陳拙痛痛快快地洗了個(gè)熱水澡，把渾身的疲憊都洗凈，又墊巴了一口——

大小伙子就是這樣，吃啥都吃不飽，前一秒才吃飽，過了半晌，肚子又餓的能吃下一頭牛。

那種抓心撓肺，胃仿佛都在痙攣收縮，餓到骨髓里的感覺，真是體驗(yàn)過一次，這輩子都難忘記。

徐淑芬這會(huì)兒給陳拙按著腿，就在那開口：

“你也是，好歹給自己消停的時(shí)候。你就算再年輕，可這身子骨也不是鐵打的！”

“天天夜寒露重，跑來跑去的，年輕時(shí)候不覺得，這老了，指定老寒腿！你小子，到時(shí)候別哭！”

陳拙歪在炕上，手中吃著家里僅存的黃桃罐頭，就笑嘻嘻的：

“那到時(shí)候讓娘給我按腿！”

徐淑芬一巴掌拍在陳拙那臭腳丫上：

“按按按！老娘就是來給你當(dāng)牛做馬的是吧！”

說完，她罵罵咧咧的，又兇巴巴地問了一句：

“還哪里疼？吃勁兒不？要不要力道再大些？”

陳拙指了指腳底心的一個(gè)窩窩：

“這里。”

“噫……真臭！跟你那死鬼爹一樣一樣的！”

何翠鳳老同志這會(huì)兒看到了，就笑瞇瞇地坐在一旁，開口：

“淑芬吶，孩兒腳臭點(diǎn)好啊，腳臭說明孩兒大了……”

徐淑芬真覺得跟這小老太太沒法說了！

慣孩子也不能這么慣著的吧！

合著在這小老太太眼里，他放個(gè)屁，都是香的？！

徐淑芬翻了個(gè)大白眼，就問起陳拙來：

“你師父哪里呢？你給你老姑送了雪蛤，又往常主任那里送了，你師父那里，也該走走……”

陳拙聽著老娘的碎碎念，聽著外頭雪化的聲音，又見燭火噼里啪啦地響著，一時(shí)之間，困意襲來，有些昏昏欲睡。

他嘴里一下一下地應(yīng)著：

“知道……知道……明兒個(gè)還得找?guī)煾浮铩Я恕?/p>

徐淑芬掖了掖被角，聲音也忍不住放緩：

“困了就睡吧……也累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