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一大早。
晏驚棠提著雙層紅漆食盒,站在容國公府那兩扇氣派的朱漆大門前,心里頭還是忍不住打了個突。
早有侍衛(wèi)在街口等著她,一路引到這兒來。
那侍衛(wèi)一身勁裝,腰佩長刀,面無表情。
晏驚棠深吸了一口氣,壓下心頭的忐忑,跟著侍衛(wèi)從側(cè)門進(jìn)了府。
這一進(jìn)去,像是踏進(jìn)了另一個世界。
眼前是寬闊的庭院,青石板路鋪得平整,兩旁是些她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草,打理得一絲不亂。
偶爾有穿著統(tǒng)一服飾的丫鬟和仆役低頭走過,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聲音,連眼神都不亂瞟一下。
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沉甸甸的安靜,還有一種無形的壓力。
晏驚棠不自覺地把腰背挺得更直了些,提著食盒的手也收緊了。
引路的侍衛(wèi)一言不發(fā),只在前頭帶路,穿過一道月亮門,便停在一處軒敞的院落前。
“晏姑娘,請?jiān)诖松缘绕?。?/p>
晏驚棠知道,這就是外院了。
像容公子那樣的人物,一定是住在更深更華麗的內(nèi)院,她能走到這里,恐怕已經(jīng)是破例了。
她乖巧地點(diǎn)頭,站在院中一株高大的銀杏樹下,眼觀鼻,鼻觀心,不敢四處張望。
不一會兒,一位穿著體面的中年管家走了出來,目光在她和她手中的食盒上轉(zhuǎn)了一圈,臉上帶了些笑意:“這位便是東街口擺攤的晏姑娘吧?有勞了?!?/p>
“管家客氣。”晏驚棠微微福了一禮,將食盒雙手遞上,“這是容公子訂的餐食?!?/p>
管家接過食盒,入手沉甸甸的,他笑容更真誠了一些:“姑娘的手藝,我們少爺是夸贊過的。日后如果還有需要,少不了再麻煩姑娘?!?/p>
“應(yīng)當(dāng)?shù)??!标腆@棠應(yīng)著,心里卻明白,這高門大戶的規(guī)矩多,今日能進(jìn)來,不代表次次都能進(jìn)來。
她也沒多話,把食盒交給了管家,便由原先那個侍衛(wèi)領(lǐng)著,按原路離開。
直到重新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,聽著熟悉的叫賣聲,晏驚棠才覺得那口堵在胸口的氣順了過來。
她回頭望了一眼容國公府的門楣,朱漆大門在她身后緩緩合上,隔絕了里外兩個世界。
那位容公子……
她想起他偶爾流露出來的清貴氣度,如今總算對上了號。
能住在這樣的府邸里,身份一定是頂了天的。
她心里那點(diǎn)好奇,此刻也悄悄壓了下去。
這樣的人,與她這種升斗小民,本來就是云泥之別。
能靠著這點(diǎn)微末手藝掙他一點(diǎn)錢,靠的都是運(yùn)氣。
外院書房里,容灝打發(fā)了身邊伺候的人,獨(dú)自對著那個打開的食盒。
食盒分兩層,上層是一碗熬得稠糯適中的碧梗米粥,旁邊配了一小碟淋了香油的醬瓜丁,還有兩個做得小巧玲瓏,皮薄餡足的香菇青菜包。
下層則是一盅湯色清亮,香氣卻十分濃郁的黃芪枸杞燉乳鴿。
大都是些簡單清淡的吃食,不見多少葷腥,香氣勾人得很,不是那種濃烈的,而是絲絲縷縷,往鼻子里鉆。
勾得他胃里那點(diǎn)沉寂的食欲,漸漸蘇醒起來。
容灝拿起白瓷調(diào)羹,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。
米粥溫潤,入口即化,帶著谷物天然的清甜。
醬瓜丁脆生生的,咸淡正好,十分爽口。他慢慢地吃著,動作優(yōu)雅,速度卻一點(diǎn)也不慢。
多少年了,他對用飯這件事早就麻木,甚至厭煩。
每日進(jìn)食如同完成任務(wù),味同嚼蠟。
可偏偏這個叫晏驚棠的小姑娘做的東西,有些不一樣。
也說不出哪里特別,就是……挺合他的胃口。吃了胃里暖融融的,很舒服,不會像面對其他食物那樣,本能地會產(chǎn)生抵觸。
他夾起一個青菜包,咬了一口,面皮松軟,內(nèi)里的青菜餡保持著鮮亮的翠色。
口感清鮮,香菇的醇厚恰到好處地提升了味道層次。
不知不覺,兩個小包子下了肚。接著是那盅燉湯,湯水清澈見底,只表面浮著幾點(diǎn)金黃的油星,入口鮮美,鴿肉燉得極爛,黃芪的藥香與枸杞的甘甜融合得十分完美。
等他放下湯匙,才發(fā)現(xiàn)食盒里的東西竟已被他吃得七七八八。
碗底只剩下一點(diǎn)粥漬,燉盅里也只剩幾塊鴿子骨。
容灝看著空了的碗,發(fā)起了呆。
他修長的指尖在紅木桌面上無意識地輕敲著。
一直在外頭候著的老管家容叔,估摸著時(shí)間差不多了,這才輕手輕腳地進(jìn)來收拾。
當(dāng)他看到幾乎空了的食盒和碗盞時(shí),眼睛瞬間瞪大了,激動得手都有些發(fā)抖。
“少、少爺……您這……”容叔幾乎是老淚縱橫。
天知道,他看著少爺這些年日漸消瘦,對飲食毫無興趣,心里有多著急!
府里換了多少廚子,變著花樣做,什么山珍海味,精致點(diǎn)心,都動不了少爺幾筷子。
今日這普普通通的幾樣小食,少爺竟然用了這么多!
容灝已恢復(fù)了平日清冷的模樣,淡淡道:“快收拾了吧。”
“是,是!”容叔連聲應(yīng)著,小心翼翼地將碗碟收回食盒。
他退出去時(shí),腳步都比平時(shí)輕快了許多。
一出了書房,容叔再也按捺不住,幾乎是小跑著去了老夫人的院子。
“老夫人!大喜,大喜??!”容叔也顧不得規(guī)矩了,進(jìn)門就激動地稟報(bào)。
容老夫人正捻著佛珠,聞言抬起眼:“何事如此慌張?”
“是少爺!少爺他今日用了東街口小攤主送來的飯食,吃了一大半啊!粥和包子都用了,連湯也喝了不少!”容叔臉上滿是喜色。
“什么?”容老夫人猛地站起身,手中的佛珠都忘了捻,“此話當(dāng)真?灝兒他肯好好吃飯了?”
驚喜之后,又是難以置信。
自己孫兒厭食的老毛病,請了多少名醫(yī)都束手無策,怎地吃個路邊攤的東西,反倒開了胃?
“千真萬確!老奴親眼所見!”容叔道,“那食盒還是老奴親自去取的,就是個普通人家的小姑娘,提了個食盒子來。沒想到,少爺真吃得下!”
“好,好!”容老夫人連說了兩個好字,臉上綻開笑容,眼眶卻有些濕潤了,“不管那小姑娘是什么人,有什么來歷,能讓我孫兒多吃一口飯,就是天大的功臣!容叔,你吩咐下去,日后那位小廚娘如果再來送東西,一定要客客氣氣,不能怠慢,賞錢也要多給一點(diǎn)!”
“老奴明白!”容叔連忙應(yīng)下。
“走,”容老夫人一刻也坐不住了,“隨我去看看灝兒?!?/p>
她倒要親眼看看,孫兒是不是真的好了些。
更要問問,究竟是什么樣的美味,能撬開他那緊閉多年的胃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