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家將傅聞璟引至前廳,他卻毫無入座的心思,更無意愿在這里虛耗等候,一心只想尋到人。
而此前在宅門前的所見,那三步一崗、五步一哨的森嚴景象,非但沒能震懾住他,反而像一捧熱油,
澆在他心頭那簇將信將疑的火苗上,轟然一下,已將他原本僅存的一絲猶疑徹底碾碎。
他心下冷嗤:要是心中沒有鬼,何須如此大張旗鼓。
防就防了,偏偏又做得如此招搖過市,生怕他人看不出來他們做了什么爛事。
一股暴戾的火氣直沖頂門,他幾乎想效仿其道,也放一把火,將那個賤人的巢穴燒個干凈。
他深吸一口氣,壓下幾乎要沖破胸膛的怒火,抬腳踏入客廳。
輪椅的轱轆碾過光潔的地板,時老爺子被傭人推到樓下,他抬眼,看向佇立在客廳的傅聞璟。
“坐下談吧。”聲音溫和,卻不失威嚴。
傅聞璟壓下心頭翻涌的焦躁,邁步跟進,他依循禮節問好,兩人相對而坐,時老爺子端起自己那杯茶,示意了一下。
傅聞璟的目光掠過那杯為他斟滿的的茶,沒有動作。
“時老,不必麻煩了。”
他打斷這虛偽的寧靜,“我今日登門,只是想要回我的人。”
時老爺子喝茶的動作未有絲毫遲滯,像是沒聽見似的,直至溫熱的液體滑入喉間,他才從容地放下茶杯,看向眼前這個鋒芒畢露的年輕人:
“我這兒,沒有你要找的人。”
“有沒有,您或許該親自問問您的兒子。”
傅聞璟的聲線冷了下去,
“我敬您是長輩,相信您如此明事理,定然不會縱容包庇晚輩行差踏錯,做出插足他人婚姻、讓家族蒙羞的丑事。”
如此直白的指控,并未讓時老爺子動怒。
他反而低笑了一聲,在這過分安靜的客廳里顯得格外清楚,他雙手置于膝上,語氣依舊平和,但話里的分量卻一點不輕:
“聞璟啊,既然你還肯尊我一聲長輩,那有些話,我就以長輩的身份多說兩句。”
“你和柒丫頭,并非良配。”
傅聞璟垂眸,盯著杯中裊裊升起的熱氣,半晌,才緩緩抬眸,眼底已是冰封一片:
“哦?”他唇角勾起一抹沒有笑意的弧度,
“這倒新鮮。不知時老您這番高論,是憑的什么?”
時老爺子迎著他的目光,淡然道:
“不過是過來人的一點經驗之談。”
“沒有依據便妄下斷言,時老,您不覺得太草率了嗎?”
傅聞璟語帶譏諷,“把話說到這個地步,無非是想偏袒您那個上不得臺面的兒子。”
誰知,時老爺子聞言竟低笑出聲。
“傅家小子,事到如今,我就把事,坦白了講,”
他抬起眼,目光如古井深潭,
“這要真論起來,插足別人婚姻的,是你才對。”
傅聞璟頓住,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,緊鎖的眉頭下是全然的不解與驚疑:
“什……”
“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。”
輕快的語調打破了室內的凝固氣氛,傅聞璟循聲望去,只見時權悠然信步而來,他看著來人,眼眸緩緩瞇起,
從前倒是他看走了眼,這時家的人,無論哪一個,都是一個比一個礙眼。
而時權是剛從古堡回來,在女人說要休息之時,他便只能臨時更改計劃,提前回到宅中,他料到傅聞璟會來,卻沒想這么快。
他泰然自若地在對面落座,目光在神色各異的兩人間逡巡,修長的腿隨意交疊,徑直迎上傅聞璟審視的視線。
“二位,”他慢條斯理地開口,語調浸著玩味,
“似乎正在聊什么相當有趣的話題?既然如此,我自然要留下來奉陪。”
傅聞璟無視他,視線如鐵鉗般重新鎖定時老爺子,聲音沉冷:
“您剛才的話,是什么意思?”
時老爺子意味深長地瞥了時權一眼,蒼老的指節在扶手上輕敲,時權接收到信號,唇角微揚,慢條斯理地接話:
“傅總就不好奇,我弟弟為什么對黛小姐如此執著嗎?”
傅聞璟冷笑:“夫人優秀,被一些不識趣的人糾纏,實屬常態。”
時權像是聽到極好笑的事般笑出聲,卻在老爺子警告的視線下適時收斂,又斂神一字一句道:
“因他們曾是名正言順的夫妻。”
他故意頓了頓,欣賞著傅聞璟瞬間凝固的表情,才慢悠悠地補充,
“啊,瞧我這記性。我說錯了,不是曾經,而是他們至今,在法律上仍舊是合法的夫妻關系。”
“你們之所以能登記,不過是動用了一些手段,只要你再往下深查一層就會發現,”
“傅先生,你,構成了重婚。”
話音落下,書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
不知過了多久,傅聞璟低沉到極致的聲音才緩緩響起,那聲音沙啞,壓抑著即將席卷一切的風暴:
“這又是你們時家,耍的什么下作手段?”
時權臉上不見慍怒,反勾起一抹了然的笑,他無奈搖搖頭,神色里摻著一絲居高臨下的憐憫,
“傅總,”語調平穩,字字千鈞,“真假,你一查便知,何須我多言?”
他雙手一攤,姿態坦然得近乎挑釁。
“至于你要找的人,不在時宅。你要是心存疑慮,現在就可以調派人手,將這里每一寸土地都翻過來。”
“若能找到,我時權絕無二話。”
他不給對方喘息之機,話鋒緊隨而至:
“更何況,你似乎從一開始就搞錯了對象。我弟弟時危,在你們登港當日就已昏迷至今未醒,靠儀器維生。”
他身體微向前傾,目光如探針,
“我可以親自帶你去醫院看看,一個生命垂危的人,怎么會成為你口中糾纏不休的人?”
話音戛然而止,刻意的留白化作無數利刺,懸在凝滯的空氣中。
“時家都還未追究此事,你倒是先來興師問罪了。”
此刻的時權,終于展露出與身份匹配的上位者威壓。
語畢,他才好整以暇地,將目光徹底投向那個始終一言不發的男人。
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爬行,每一秒都像在繃緊的神經上加重砝碼。
終于,傅聞璟動了。
“時先生,時老,既然話已說到這個份上,那傅某,也只能感謝二位今日的坦誠相告。”
那四字被研磨得極其緩慢,裹挾著毫不掩飾的諷刺。
“不過,我也有一言奉還,要想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。”
他倏然起身,目光如實質的刀鋒,緩緩碾過時家父子,帶著重新奪回話語主導權的強悍氣勢。
“我不管她過去是誰的妻,我只認現在,世人只知她的丈夫是我傅聞璟,而我傅聞璟的妻子,是她黛柒。”
“他時危——”
話語中充斥著不容置疑的絕對占有,以及對那個名字極致的輕蔑,仿佛在談論腳邊的塵埃:
“又算個什么東西。”
他抬手,慢條斯理地整理微皺的袖口,周身彌漫的壓迫感非但未減,反而隨之攀升。
“今日之事是我傅某多有打擾,但此后傅氏將傾盡所有,徹查到底。屆時,如果需要時家配合,望幾位能如今天一般,展現你們的通情達理。”
“畢竟,”
“我想你們定能深切理解,傅某此刻只想尋回愛妻的迫切之心。”
言盡于此,連一句客套的告辭都吝嗇給予,傅聞璟便毫不留戀地轉身,邁著沉穩而決絕的步伐離去。
挺拔的背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,攜著一身未曾消散的戾氣,沒入門廊的深邃陰影。厚重的門在他身后沉沉掩合,發出一聲悶響,如同敲在人心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