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念棠皺眉驚呼，立刻想要縮回自己的手。卻被黑曜緊握住手心，根本動彈不得。

她忍不住瞪著黑曜：“你弄痛我了！”

黑曜這才像是回過神似的，微微一愣，隨即松開。

時念棠低頭來回翻動右手，小心翼翼地查看。

兩側(cè)的關(guān)節(jié)處已經(jīng)紅了一片，手掌像是有些使不上力似的蜷著，偶爾不自覺顫動一下。

現(xiàn)在還有陣痛傳來。

“……我沒用力。”

時念棠聽見聲音便抬頭去看黑曜，只見他也盯著自己的右手，目光中有些不確定和猶疑。

呵呵。

要是用力了，她的手今天估計就沒了。

雖然內(nèi)心腹誹，但剛經(jīng)歷了一次握手就這么慘痛，時念棠是不敢惹這幫恐怖哨兵了。

她擺出十分溫柔理解的樣子：“黑曜隊長，抱歉，是我太柔弱了。你還沒用力，我就倒下了。”

黑曜：“……”

真是個脾氣大還嬌貴的小公主。

可看著那只手，那些陰陽怪氣的反駁卻說不出口了。

畢竟這的確是他的問題……面前的人并不是那些久經(jīng)沙場隨他操練的哨兵，只是個脆弱的向?qū)А?/p>

是他還是沒有意識到面前的人到底有多柔軟。以至于他任何不經(jīng)意的刺激，都可能成為傷害她的武器。

黑曜轉(zhuǎn)過身邁入自己宿舍，等回來時手里拿著一瓶冰的電解質(zhì)飲料。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時念棠的手，把冰涼的瓶子覆蓋在她泛紅的地方。

時念棠知道這就算是無聲的道歉了。

她也就任黑曜給自己冰敷，自己則順便偷看了一下黑曜的宿舍。

其實和她的宿舍格局差不多，但似乎空間更大一點，多了一個小客廳和小廚房。

至少她的宿舍就沒有冰箱這種東西。

她也不忘也順便回答了黑曜之前的問題。

“我失憶什么都不記得了。所以說我是被人監(jiān)視了嗎？”

時念棠還記得黑曜說的，留下精神力就類似于放下一個中近距離監(jiān)聽。

這玩意聽著怪恐怖的。

黑曜便就著冰敷，握著她的手又一次把精神力觸手探了進去。

只不過這次，他更小心，也更緩慢。

他的目光縈繞著時念棠，觀察著她是否有任何不適。

短暫幾秒后，黑曜沉沉開口：“不，這不是刻意留下的……更像是某種殘留。”

“殘留？”

時念棠聽不懂，只問：“能搞干凈嗎？”

聽起來像沒洗干凈澡似的，讓她難受。

既然只是殘留，那當然沒問題。

黑曜只是又握了一會兒，便點了點頭，快得讓時念棠都沒意識到他已經(jīng)搞定了。從她的角度來說，她其實什么也沒感覺到。

果然人太廢就是這樣的。

兩個人都沉默不語，陷入思緒。

時念棠不懂，黑曜卻非常清楚，精神力殘留就像是精神印記的殘次版。通常是哨兵和向?qū)г谶M行精神鏈接后的遺留產(chǎn)物，一般會在鏈接后持續(xù)3-7天左右的時間。

時念棠并沒有被深度標記的痕跡，說明是她和某個哨兵建立了臨時鏈接的結(jié)果。

是誰？

她的檔案上沒有建立鏈接的記錄，失蹤被找到后時念棠就進入了監(jiān)控醫(yī)療室，白塔內(nèi)更是不允許哨兵和向?qū)阶赃M行精神鏈接。

所以，這件事只有可能是在她離開舊凈化區(qū)到在蘇維爾外圍被找到之前。

是那幫護送她卻意外死亡的哨兵？

還是另有一個始終隱藏在暗處的人？

黑曜不動聲色地收回手，虛握了握拳。

那股精神力的感覺……

他記住了。

……

…………

九點整。

時念棠準時出現(xiàn)在了地下三層。

雖然有黑曜的保證，但時念棠還是挺緊張的。尤其是經(jīng)過某間手術(shù)室時透過玻璃瞥見里面仿佛經(jīng)歷了世界大戰(zhàn)一樣，病床上乃至地板上都噴灑了大量血液。

穿著制服的實驗人員推著小推車經(jīng)過，玻璃罐里放著被污染后侵蝕辨認不出形狀的實驗體。

有點像恐怖片道具。

時念棠盯著那個罐子里扭曲的**切片看了一會兒。

一想到自己未來的結(jié)局就是變成這些東西或者它們的食物，她就有三分悲傷，四分幻痛，兩分絕望。

還有一分想發(fā)瘋。

走在后面的黑曜忽然快了一步，站在了她的側(cè)面。

原本看著玻璃罐的視野，瞬間就被擋住了。

只剩繃緊的胸肌。

時念棠沒能看太久，因為走廊盡頭的實驗室門忽然滑開。

諾爾正坐在里面，安然地轉(zhuǎn)過那張被遮住眼睛的臉看向他們。

從容不迫，盡在掌握。

時念棠已經(jīng)做好了心理準備，正要走進去，卻感覺肩膀被一只手指點了點。

她側(cè)頭去看。

黑曜輕輕一撇頭，對上她的目光，語氣意有所指：“我就在這”。

門在兩人之間關(guān)上，隔成了兩個世界。

時念棠打量這間諾爾專屬的實驗室，出乎意料，這里并沒有什么血跡或者實驗體之類恐怖的東西，甚至干凈簡約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。

角落里有一張實驗床，南側(cè)是兩扇緊鎖的門。最中間則是一張銀白色的辦公桌，和坐在桌前的諾爾。

時念棠在他面前，也是這間房間里唯二的另一把椅子前坐下。

坐下后她才意識到，兩把椅子距離似乎太近了。

近到她甚至可以看到諾爾皮膚上的紋理。

他的袍子領(lǐng)口也有些過大了，以至于時念棠發(fā)現(xiàn)那修長白凈的脖頸側(cè)面有一顆小小的紅痣。

還有一片微微袒露的胸口。再往下，則是若隱若現(xiàn)的——

諾爾及時開口，打斷了時念棠往下飄動的視線。

“向?qū)0048，醫(yī)療部的病例里記錄你失去了大部分記憶。貝拉多娜的檔案顯示你的精神力等級為F，且從未成功召喚過精神體。這些內(nèi)容屬實嗎？”

時念棠：“對……對吧？”

諾爾微微頷首。

“質(zhì)疑是通向真理的第一步。你有疑惑是正確的，一切事實都需要實踐驗明。失去記憶后，你曾經(jīng)召喚過精神體嗎？如果沒有，我建議你現(xiàn)在可以進行嘗試。”

時念棠承認，無論她之前對諾爾有多警惕，她現(xiàn)在都心動了。

是因為他并沒有拿著實驗計劃冷漠無情地說“給我把她摁床上”？還是因為他確實說得在理？

如果她真的能召喚精神體，說不定就能改變女配那糟心的命運呢？

那她就不用體會那酸爽的痛苦結(jié)局了。

但是——

“我完全不記得怎么召喚……”

諾爾輕輕勾起嘴角，銀白色的頭發(fā)順著他的肩頭滑落。

他微微傾身向時念棠的方向，聲音輕柔：“我會教你。不過在那之前，我需要看看你的精神海。”

如他所料，對面女孩的雙眼微微陷入茫然。

她乖巧地順著他的話往下說：“那要怎么看？”

諾爾的距離越來越近。

不知怎的，他那遮住雙眼的銀白色布似乎也在微微發(fā)亮。

他的手無比自然地垂過，搭在了時念棠膝蓋上的另一雙手。

他像是嘆息一般輕柔的聲音在耳邊繚繞。

“不用擔心，我會主導一切。現(xiàn)在，你只需要放松，閉上眼睛，想象你在溫暖舒適的床上，逐漸沉沉睡去……”

冰涼的手沒有一絲屬于人類的溫度。

手腕處的接口忽然生出了銀白色的絲狀物，它們像初生的藤蔓一樣在空中蔓生。

直到觸及了另一雙手。

“你的身體越來越沉重，而你的靈魂越來越輕盈，輕到可以飄起來，飄到一片寧靜的夢境……”

銀白色的絲纏繞著，生長著，鉆入層層肌理，順著血肉流淌，踏入了另一個靈魂深處。

諾爾的語氣越是輕柔宛如詠唱，他的表情就越是平靜而幾乎淡漠。

這景象幾乎堪稱詭異。

但唯一能看見的人，此刻卻閉上雙眼，處于深沉的夢境之中。

諾爾仔細地確認面前的向?qū)б堰M入深度催眠狀態(tài)，這才從容地放任精神力絲一點一點繼續(xù)向前。

精神力絲線在夢境中終于觸及到了意識深處，那是一塊在黑暗中微微發(fā)光的門。

亦是所有哨兵和向?qū)И氂械木窈！?/p>

不過，時念棠的精神海門前，還有一團安靜蟄伏的黑色精神力觸手。

帶著屬于其他S級哨兵的味道。

銀白色的絲線停滯不前。

諾爾語氣冰冷。

“一條主動拴上狗鏈子的看門狗而已。”

“繞過他。”

銀白色的絲逐漸分裂成更細的存在，它們宛如不存在，又似乎無處不在。漫天的絲線精準地繞過蟄伏的另一只哨兵的精神力，在他的眼皮底下到達了那扇門前。

然后，輕巧地撬開了它。

諾爾的呼吸沒有一絲變動。

他居高臨下的往門內(nèi)投下目光，宛如神祇隨意地一瞥。

下一秒，他生生頓住。

精神海是每個人精神力的容器，換言之則代表著能力的上限。

精神體可以變化，精神力能夠偽造。但精神海是客觀存在的不可變之物。

從記事起就在研究精神力的諾爾·弗羅斯特，見過無數(shù)人的精神海。有廣袤不可見邊界的巨浪海洋，也有沒不過足底的淺水低洼。

但面前的景象，是他從未見過的——

入目所及，是一場彌漫了全部視野的濃濃黑霧。

沒有海洋，也沒有任何河流、小溪、池水。

只有霧氣緩緩流動時，厚重的霧才會在空氣沁出淡淡的水汽。

當諾爾伸出精神力絲線時，那水汽便凝結(jié)在其上，化為一滴小小的水珠墜落。

難怪儀器檢測她的精神力只有F。

只有水汽的精神海，怎么可能測出其他的結(jié)果。

但，為什么？

她的精神海到底在哪里？

那黑霧里面有什么？

好奇是學者的天性。

不知不覺中，諾爾早已失去了最開始的冷漠和平靜。銀絲微微顫抖，帶著難以言喻的興奮。

最終，千萬銀絲交織成了人型，宛如數(shù)據(jù)體的諾爾出現(xiàn)在黑霧面前。

他抬起指尖，輕輕探入看不見的黑暗中。

然而下一秒，里面?zhèn)鱽砭薮蟮奈Γ翢o阻擋地裹挾著諾爾跌入了層層黑霧。

哨兵和向?qū)焐途哂形Α?/p>

并不需要指引，霧氣和絲線已如同千百次做過一樣逐漸對接，黑與白的界限漸漸模糊，融為一體。

他的大腦在被動共振，理性飛速下墜。

精神鏈接開始建立。

情緒和精神在這一刻高度同步。

混亂的記憶片段出現(xiàn)。

宿舍門外的疼痛，走廊上的實驗體切片，實驗室里哨兵脖子上的紅痣。情緒被無限放大，痛感、恐懼和刺激反復(fù)交織，又層層疊疊的刻印在諾爾的腦海之中。

已經(jīng)逐漸放棄“人”的諾爾，已經(jīng)太久沒有經(jīng)歷過這樣的情緒波動，他的腦子幾乎驟然涌入的感官被刺激得陷入空白，卻又不得不陷入新一輪的感官過載。

他在失控。

哨兵的本能在接管他的意識與身體。

一條銀白色的蛇緩緩現(xiàn)出，他通體乳白發(fā)光，蜿蜒于黑霧之中，屬于雙眼的位置緊閉無光，尾端纏繞著無數(shù)銀絲構(gòu)成的鎖鏈。

他目的性明確，雖然沒有眼睛，但嗅覺和聽覺都極為敏銳，以至于在那層層黑霧中目標精準地找到了他的獵物。

一個漂浮在空中，緊閉雙眼的女孩。

她是和他共振的向?qū)В撬榫w的來源和出口，是精神領(lǐng)域的共享者。

蛇頭順著腳開始蜿蜒盤旋，逐漸繞過她的小腿、腹部和脖頸，最終懸停在她的臉頰邊。蛇信吐出時環(huán)繞著耳垂，反復(fù)舔舐那一小塊柔軟的肉。鱗片刮擦時帶起衣角，在溫熱的小腹反復(fù)摩擦，企圖汲取一點冷血動物從未獲得的暖意。蛇尾攀爬著，終于全部繞在了她的身上。

情緒在拉扯，感官在最原始的意識中反復(fù)刺激，本能在撞破全部理智。

他在渴求。

不夠。

想要更多。想要纏繞，交融。

想要徹底留下他的氣息，想要得到她的印記。

想要——

巨蛇環(huán)繞的女孩忽然睜開了眼。

她清澈而懵懂的雙眼看向這只緊緊貼著她的大蛇，她無辜地歪了歪頭。

“諾爾。”

如粉櫻的唇瓣里吐出他的名字，那一刻情緒過載到了極致。

被彎成弧形的克制終于崩裂斷開，腦波陡然失衡，飛速狂飆。

一道白光閃過，精神鏈接被迫中斷。

“……”

時念棠慢吞吞地睜開眼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還坐在那間實驗室里，自己還好好地端坐在座位上。

就是身體有點發(fā)冷。

但——

面前的諾爾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跌坐在了地上，他發(fā)絲微亂，輕輕喘息。那塊遮住他雙眼的布都有些歪掉了。

一滴汗珠順著他頸側(cè)的紅痣緩緩流下，最終隱沒胸膛凌亂的衣領(lǐng)處。

原本冷白色的肌膚此刻潮紅一片。

純白色的衣袍不知道是被什么東西給弄濕了，竟然有些濕漉漉的，臟污一片。

那一直以來都優(yōu)雅從容甚至不像人類的技術(shù)情報官，終于展露出了失控后的真實。

竟顯得易碎而可欺。

時念棠低頭，好心地詢問。

“你壞掉了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