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恰好是休沐日。
趙野倒是睡了一個好覺。
等他起床時,已到午時。
趙野打了個哈欠,伸出手,抓過床頭的舊襖子,胡亂往身上一裹。
半晌后,洗漱完畢。
剛拿布巾擦干臉上的水珠,院門外就傳來了“篤篤篤”的敲門聲。
趙野眉頭皺了一下。
這時候誰來?
趙野把布巾往架子上一搭,緊了緊衣領,走過去拔開門栓。
“吱呀——”
木門拉開。
只見院門處站著個年輕人。
看著約莫二十出頭,比趙野還要小上兩歲,身上穿著一件厚實的青布袍,雖不是什么綾羅綢緞,但漿洗得干干凈凈,頭上包著幅巾,背上背著個書箱,手里還提著個藍布包裹。
見到趙野出來,那人趕緊放下手里的包裹,整了整衣冠,雙手叉手,深深一揖。
“敢問,可是趙野趙御史?”
趙野上前打量了他一眼,點了點頭。
“我是。”
“你哪位?”
那年輕人聞言,臉上露出一抹喜色,連忙直起腰,從懷里掏出一封信。
“學生薛文定,字守出,嘉州龍游縣人。”
“此次進京趕考,臨行前,令尊托學生給您帶封家書。”
趙野一聽這名字,又聽說是家里來信了,臉上的生疏勁兒散了不少。
“原來是家鄉人。”
趙野側過身子,讓開門口。
“快請進,外面風大。”
薛文定有些拘謹,連聲道謝,提著包裹,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。
進了屋,趙野指了指那張方桌。
“坐。”
“屋里沒生火,有些冷,你且擔待著。”
說著,趙野便去角落里翻找茶壺,準備去燒點熱水。
薛文定哪敢讓趙野忙活,屁股剛沾著凳子,見狀立馬彈了起來。
“趙御史,不用忙活!學生不渴!”
“您是官身,學生怎敢勞煩您動手。”
趙野擺了擺手,還沒回話。
“咚咚咚!”
院門又被敲響了。
趙野有些納悶。
今兒這是怎么了?趕集呢?
門一開。
只見外頭站著兩個身穿內侍服飾的小黃門。
為首那個,手里捧著一個朱漆托盤,上面蓋著黃綢子。
趙野見狀也明白了是昨天的賞賜到了。
半晌后,一套謝恩流程結束。
趙野端著托盤,提著食盒。
轉身進屋。
“咣當。”
食盒放在桌上。
那套緋紅色的官服和銀魚袋,則被他隨手放在床頭。
薛文定此時已經站了起來。
他瞪大了眼睛,看著那套緋紅色的官袍,又看了看那個銀魚袋。
喉嚨里發出“咕咚”一聲吞咽的聲音。
他雖然只是個舉人,還沒經過省試和殿試的洗禮,但對于官場的規矩,他還是知道的。
官服那是吏部發的,皇宮內侍來送官服。
那只有一種可能,特賜的!!!
他抬起頭,看向趙野的眼神徹底變了。
剛才只是恭敬,那是對同鄉前輩的禮貌。
現在則是震驚,是敬畏。
趙野才多大?看著比自己也大不了兩歲。
居然已經穿緋袍,佩銀魚袋了?
他來之前聽說,趙野只是一個八品御史里行啊。
這升官速度也太離譜了吧。
薛文定雙腿一并,整理衣袍,再次深深一揖,腰彎得比剛才還要低。
“趙……御史。”
“不對,趙公……您……”
趙野看著他那副手足無措的樣子,有些好笑。
“行了,別拜了。”
“什么公不公的,我現在只是個殿中侍御史罷了,不是什么大官。”
趙野指了指對面的凳子。
“坐下說。”
薛文定戰戰兢兢地坐下,屁股只敢挨著半個凳面,腰桿挺得筆直,雙手放在膝蓋上,像是個等待夫子訓話的蒙童。
趙野這樣說,他可不敢真以為趙野是小官。
殿中侍御史?那是小官么?
天子近臣啊,那是能用品階來對比的么?
趙野見狀也不打算燒水了,這樣子估計自己燒了,他也不敢喝。
他坐回椅子上,拿起那份信件拆開。
展開信紙,快速掃了幾眼。
這薛文定,是他娘遠房表舅的侄子的鄰居的朋友,總之這關系繞了十八道彎,算是能扯上點邊。
薛文定這次來汴京是參加來年春天的省試。
他這個爹的意思是,讓趙野在京城照拂一二,要是方便,就給尋個住處。
他接著往下看。
目光忽然頓住了。
“吾兒伯虎,汝弟趙英,年歲漸長,頑劣不堪,家中私塾先生已被氣走三位。吾與汝母商議,年后將趙英送至汴京,交由汝管教。汝身為長兄,當嚴加約束,若其不聽,棍棒伺候,切勿手軟。”
趙野的手指在“趙英”這兩個字上敲了敲。
腦海中浮現出原主記憶,他這個便宜弟弟可不是省油的燈。
十四歲的年紀,正是人憎狗嫌的年紀。
“唉。”
趙野嘆了口氣,把信紙折好,塞回信封。
麻煩。
真是麻煩。
但也沒法拒絕,誰叫自己穿成了他哥。
不過轉念一想,反正是男孩。
要是這小子真敢在汴京城里給自己惹事,那就讓他知道知道,什么叫來自長兄的關愛。
什么叫棍棒底下出孝子。
趙野將信紙仔細折好收回信封,這才轉向薛文定,臉上露出隨和的笑容。
“守出是吧,你若是不嫌棄我這寒舍簡陋,暫且就在這兒住下。”
“多謝你千里迢迢幫我捎來家書。”
他邊說邊指了指靠墻的書架。
“我這兒別的沒有,雜書倒是堆了不少,你備考閑暇盡可翻看,或許能派上用場。”
薛文定受寵若驚,連忙起身長揖。
“趙侍御高義,學生感激不盡!這住宿的費用,斷不能讓您破費……”
說著便伸手往懷里摸索。
趙野剛想擺手說不必見外,卻見薛文定已掏出一張兌票雙手奉上。
目光掃過票面數字。
三十貫!
趙野心頭一跳,到嘴邊的客氣話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他輕咳一聲,面不改色地接過兌票:“守出你這……也太見外了。”
隨即站起身,親熱地拍了拍薛文定的肩膀。
“你且安心坐著,我去扯兩床新被褥來。”
“對了,用飯可有什么忌口的?”
薛文定慌得直擺手:“怎敢勞煩趙侍御!這些瑣事學生自己張羅便是……”
趙野臉色一肅:“什么侍御,叫兄即可。既住這兒,就當我是你兄長,安心備考便是。”
“哪怕省試過了,不還有殿試么?你只管住著,不必見外。”
薛文定趙野身為五品官員居然如此隨和,心中不由得有些暖洋洋的,想到這又要起身行禮,卻被趙野一把按回座上。
“行了,別總行禮。我這兒沒那么多規矩。”
趙野朝門外走去。
“我去買些炭與吃食,你可用了飯?”
薛文定搖頭。
“正巧,我也還沒。你等我片刻。”
薛文定哪敢真坐等,連忙起身:“學生隨您一同去吧!”
趙野點點頭:“也好,順道帶你認認汴京的路。”